长安余烬

武德年间浇筑的灞桥石狮，在元和五年的上元夜淌出铜泪。

崔明远伸手抹过狮首眼眶，指尖沾着青绿的铜锈。

这是第三尊流泪的石兽——自腊月起，漕渠沿岸七座镇水兽皆现异象。

他望着掌心锈迹，忽然想起《墨经》所载："青蚨血涂钱，可使子归母。

"但这锈味里分明混着海盐的苦咸。

"崔郎中！

"身后漕丁的惊呼被焰火声吞没。

戌时三刻，朱雀大街的鱼龙灯阵正舞到"昆仑吞月"，三百波斯胡姬抛出的金箔遮天蔽月。

崔明远却盯着掌心罗盘：磁针在灞桥北侧剧烈震颤，这是大量铁器聚集的征兆。

当第一支火箭擦过他的蹀躞带时，桥头骆驼商队的铃铛正响到第七声。

"闭气！

"崔明远扯下幞头捂住口鼻。

刺客袖中抖落的火浣布遇风即燃，幽蓝火焰里浮出祆教祭文。

他翻滚避过毒蒺藜，腰间的司南佩突然裂开——磁石粉末在空中勾勒出弩机轮廓。

五名刺客的鹿皮靴踏雪无痕，但崔明远嗅到了更危险的气味：他们束发的革带浸过鲸脂，这是水师斥候才用的防腐秘法。

当第二波箭雨袭来时，他故意撞向桥栏，让金鱼符坠入冰封的漕渠。

果然，两名刺客立即纵身跃下，冰面下随即泛起血花——那里早埋伏着刑部的链镰手。

"留活口！

"崔明远的喊声被爆炸吞没。

幸存刺客咬碎齿间蜡丸，身体竟在火浣布中扭曲成焦炭。

他抢过一片未燃尽的布角，火浣布的经纬间编着金丝，赫然是淮南道进贡的"云锦"制法。

三更梆子响过，义庄的松脂灯照得停尸台泛黄。

"死者虎口茧厚三分，指节有旧伤。

"崔明远用熟石膏拓下尸斑纹路，"这是十五年以上的弩手。

"当他挑开刺客发髻，霍仙芝的横刀突然出鞘半寸——青鹞刺青的尾羽用金箔点染，在烛火下流转着诡异的虹彩。

"淮西军鹞鹰营。

"女不良帅的刀柄刻着《唐律》卷名，"三年前平卢节度使暴毙，尸首枕下就压着这种金箔。

"崔明远却盯着尸体的齿缝。

银针挑出的晶粒在烛焰中爆出紫烟，他立即泼上醋液："这不是井盐，是盐铁使特供的水晶砂。

"忽然瞥见窗外人影闪过，他佯装打翻灯台，在黑暗中甩出验尸刀。

刀锋嵌入窗棂的瞬间，波斯箜篌的商弦在百步外断裂。

李拂云抱着鎏金错银箜篌跌坐在彩舟甲板，葱指血珠坠入漕渠，惊散聚食人油的鲤群。

她望着义庄方向的火光，舌尖顶开藏在齿间的蜡丸——半枚掺锌开元通宝正烙着"丙寅"暗记。

"小娘子好巧的手。

"船夫突然开口，蓑衣下露出水师制式的鳞甲，"吴大人让我问，那二十具浮尸的舌头可还软和？

"李拂云旋身拨动角弦，箜篌凤首的眼珠突然弹出毒针。

当船夫尸体沉入河底时，她轻轻哼起《兰陵王入阵曲》，裙裾下的波斯金线正将铜钱绞成齑粉。

西更天，崔明远在灰烬中找到半片鎏金箜篌鳞甲。

"平康坊北曲第三阁..."他将鳞甲按进软蜡，拓纹竟与父亲遗留的火纹铜范完全契合。

忽然，一阵怪风卷起验尸格目，纸页在空中拼出青鹞图形——那缺了左翼的刺青，恰似三年前淮西军奇袭潞州的行军图。

霍仙芝踹开被硫磺腐蚀的厢房门时，二十具浮尸己化成胶状物。

崔明远用银簪挑起一团黏液，在《唐律疏议》背面临摹出诡异纹路："这是海兽的脂肪，只有登州水师能提炼..."破晓时分，延兴门的守卒发现波斯商队遗落的驼铃。

铃铛内壁用疏勒文刻着"丙寅霜降"，而当日《起居注》记载：前宰相崔祐甫正是在三年前的霜降日，吞下火纹铜范暴毙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