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无一技之长又胆小怕事。
余生唯一心愿就是多绣几块帕子赚钱给爹治老寒腿。
再攒够十两银子的嫁妆高高兴兴嫁给青梅竹马的阿牛哥。
我治好了爹的腿,也攒够了嫁妆。
可是在我出嫁前一晚,爹被人害死了。
我没哭也没闹,跟阿牛哥退了婚转身就往外走。
邻居大娘一把拉住我。
杀你爹的是吴管家,他背后站着吴侧妃。
吴侧妃背后是瑞王,瑞王背后是当今皇上。
你这仇——怎么报?我紧紧握住剪子,笑了起来。
那我就——一个一个杀过去。
高大娘没有说话,只是接过我的剪子。
太钝了,大娘帮你磨一磨。
1、这磨刀石,还是你爹在的时候,亲手从河滩上给我背回来的。
他可怜我一个老寡妇——高大娘把剪子递给我的时候,还在轻声絮叨着。
大娘的手艺很好,剪子利得吹毛欲断。
只是轻轻一划,就能让人鲜血淋漓。
只是那血不是吴管家的,而是我的。
我没进得了瑞王府的后门,就被几个门房扭住手脚,按在了地上。
慌乱间,剪子划破我的肩头,流了满地的血。
阿牛,听说这小娘子是你的未婚妻。
怎么?舍不得了?我肩上的手顿了顿,又毫不犹豫地用力将我按在了地上。
阿牛哥是我们村出了名的大力士,一成年就被招进瑞王府做家丁。
瑞王府财雄势大,他一个月有一两银子的月钱。
村里的姑娘们都羡慕我,每个月都有精致的头花喷香的水粉。
可那是从前,现在——我看了看肩头的鲜血漫过阿牛哥的手又落到地上。
那血红艳艳的,就像我自己绣的嫁衣的颜色。
你别说。
小娘子的样貌虽然不怎么样,但这肌肤赛雪——嘿,小娘子,我教你个高招。
喏,看到了吗?前面是牡丹楼,上京最出名的青楼,达官贵人云集。
你呀,自卖自身去牡丹楼做个妓子。
若是运气好被哪个大人看上了——吴管家算个屁啊。
他说的话是真的。
牡丹楼的花魁赛雪,也是蒙冤受屈,死了爹娘。
可她运道好,遇上了刑部尚书王大人。
为了让她松口进府当六姨太,王大人大手一挥,灭了她的仇人全家。
我勉力从尘土里抬起头来,摘下头上的银钗扔到地上。
如意——耳后响起了阿牛哥愠怒的声音。
这银钗是他送给我的。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他磕磕巴巴背着从村里王秀才那听来的诗,红着脸把钗插到了我的头上。
我只当没听见,随手拿起地上的一根草插到了头上。
又蘸着肩头的血在地上写。
卖身葬父。
瑞王府在上京最繁华的所在,门前人来人往。
不过一会儿,我的身前就围满了人。
有浑身油腻的屠夫,也有穷酸好事的书生。
还有远处缓缓行来,披金戴银的中年女子。
我认得那是牡丹楼的林妈妈。
2、小娘子要多少身价银子?她托起我的下巴,细细地捏弄,像在看一头牲口。
一两。
她嗤笑一声。
你这样貌,值不了一两。
只是你绣的帕子不错,我只当买了个使唤丫头。
喏,五百文。
爱要不要。
她斜着眼睛瞥了我一眼,扔了块碎银子过来。
我诚心诚意朝她磕下头去。
虽不是真心想跟她去,但我仍然感激她。
因为我知道,她是想帮我。
林妈妈是我的老主顾,我绣的帕子多半进了牡丹楼。
就连刚开始绣的那些残次品,她也一概收下。
只因为我绣这些是为了我爹。
而她,千辛万苦才找到爹,却只看见她爹的坟头。
可那碎银子还没有到我手里,就被人截了胡。
我出一两。
吴管家腆着肚子,笑盈盈地看向我。
他穿戴一新,容光焕发,像个富家翁。
比我还白净的手上却隐隐约约留着几道暗褐色的纹路。
见我看他,他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手。
脏东西。
我的眼睛瞬间泛了红。
那不是脏东西,那是我爹的血。
他就靠这一身骨血,养大了我。
我拿起那一两银子,扔了出去。
林妈妈眯了眯眼睛笑了起来。
吴管家,买人也要你情我愿。
小娘子她——愿意跟我走。
吴管家也笑了起来。
林妈妈,赛雪姑娘最近好吗?林妈妈迅速委顿了下来。
吴管家却不愿意放过她。
听说王大人最近又娶了七姨太,得宠着呢。
有些人却不识相,想跟她争宠。
听说,被王大人送进了庵里。
林妈妈,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林妈妈深深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唇往后退去。
我不怪她。
赛雪的仇人只是个普通的地痞流氓,可我的仇人在瑞王府。
——就连赛雪的救世主王大人想进瑞王府,都只能走角门。
看着林妈妈的背影,吴管家笑了起来。
走吧,小娘子,跟我进府。
他弯下腰凑在我耳边说道:听说你要找我报仇。
好,那我就把你留在身边。
我倒要看看——这仇,你打算怎么报!不过,可别让我等太久。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吴管家畅快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低下头,就看见胸口淋淋漓漓流出血来。
——那里插着一把雪亮亮的剪子。
3、那剪子是我绣花用的,这十年来陪我日日夜夜。
陪我挣出帮爹治腿的钱,也陪我攒出十两嫁妆钱。
也陪我——送爹归了西。
爹是傍晚被扔回来的——像个破布麻袋一样被人扔到了墙角。
他刚治好的腿又断了,两只手也软哒哒地垂着。
白森森的骨头支出来,像在笑我不自量力。
他一边咳着血一边还在怪自己。
是爹不好,腿脚不方便,还硬要往人群里蹭。
这不——碰坏了侧妃娘娘的花儿。
不是爹不好,是我不好。
若不是我无意中说起想在嫁衣上绣朵千瓣莲,他也不会挤上去看花儿。
他痛得抽搐起来。
我看见他的鞋底黏着一片花瓣。
千瓣莲。
顾名思义,花有千瓣。
就为了千瓣中的一瓣,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被打死了。
如意,听话,帮帮爹。
你打小就听话——我听话,所以拿起剪子扎进了爹的喉头。
好,好,好好跟阿牛过日子——爹的笑声嘶哑,轻的像一阵风,似有若无。
所以这句话——我假装没听见。
爹,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
你看,现在叫着嚷着要把我送官查办,杀人偿命的——就是阿牛。
慢着——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柔得像一阵风,却让人高马大的阿牛脸色煞白。
他看着我,嘴唇发抖。
看在往日情分上,本想送你去府衙。
斩首,不过是痛一会儿。
吴侧妃——可是活阎王。
我知道吴侧妃。
阿牛曾跟我说过她的故事。
她入了瑞王的眼就是帮他撬开了北戎细作的嘴。
北戎细作都是出了名的硬骨头。
可她一个小女子却不知哪里来的本事,硬生生把几个彪形大汉收拾得服服帖帖。
你不知道,她房里那些刑具,奇形怪状。
有不起眼的小勾子,只一下,就能断了舌头。
还有牛毛样的针,不知她往哪个地方一扎,就能让人痛得满地滚——阿牛只是说,就怕得满头冷汗,抖如筛糠。
如今,这活阎王就站在我面前。
她看了看吴管家那张跟她眉眼相似的脸。
——吴管家是她的嫡亲兄长。
又看了看我,淡声说道:带他们去刑房。
4、你叫什么?吴侧妃吹了吹茶盏上的热气,指尖上的蔻丹红得发亮。
就像地上那一滩新鲜的血。
那是吴管家的。
死后,他还被鞭了尸。
一条条带着倒刺的鞭子打在他身上,把他打成了一个破布麻袋。
我直勾勾地看着那滩血,淡声道:如意。
她笑了起来。
好名字,果然能令我——称心如意。
她嫌恶地踢了一脚吴管家的尸体,喃喃自语。
没用的东西。
公然欺凌失祜弱女!我正在紧要关头,不说帮我铺路,反而还给我添乱。
死了——正好!她仿佛在踢一袋垃圾,而不是她的兄长。
不过,吴管家确实不能算是她的兄长。
吴侧妃也是个穿越女——一个真正的穿越女。
出身寒微,却精通诗词歌赋,才华横溢。
金明池边一人一琴,一诗一舞,就迷了上京所有达官贵人的眼。
最后,瑞王费劲心机,抱得美人归。
瑞王虽情深,但毕竟是个男人。
不过一两年,宠爱便渐渐淡去。
就在众人以为吴侧妃不过是昙花一现时,她又源源不断出了奇招。
招安北戎细作,助瑞王直捣黄龙。
又不知怎么捣鼓出了叫火枪的东西,平了西边的悍匪。
还造了巨船,跟瑞王一同出海,通了扶桑商路,令国库充盈。
自此,瑞王再也割舍不下她,对她言听计从。
就连这次圣上交托的赈灾大事,瑞王也让她去办。
她办得有声有色,人人都称她活观音,甚至还有人拿她和前朝贤后相提并论。
这烈火烹油时,偏偏有人要在里面滴上一滴水。
还是一滴漆黑的污水,她怎么能忍得了?可大楚素尊儒学,长兄如父。
即便吴管家做了再多错事,她这个做妹妹的也不能亲手了结他。
幸好——有我这把刀。
对了,给牡丹楼的那林婆子送匹锦缎去。
要不是听到她在路边嚷嚷,我还不知道吴庆居然在那么多人面前犯蠢——我泪盈于睫。
被吴管家如此威迫,林妈妈还是选择了帮我。
她走时,把那枚银角子塞到我的手里。
而我,从手心里还给她一个纸团。
上面写着——引吴侧妃回府。
我要让她亲眼看着我杀了吴管家。
让她——称心如意。
吴侧妃对我十分满意,她不但让人恭恭敬敬将我送出门,还赐了无数金珠宝贝。
又把吴庆伤痕累累的尸体扔到了府外,让千人看,万人骂。
如意,既然你不愿留在王府。
那我就赠你千两黄金,让你下半辈子有所依仗。
对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北边,我想去投奔他。
好,瑞王曾在北边练过一段时间兵。
虽然现在换了庆王驻守,但他们兄弟情深。
若有难处,就去军中求助,庆王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待她一一嘱托完,已是暮色四合。
我背着重重的行囊向北而去。
刚到翠微山下,便被一群悍匪拦住了去路。
大王,怎么处置?千两黄金送上山,这小娘子——一刀杀了,免除后患。
大王,杀不得。
你看她后面,远远跟着两个人。
看起来像是瑞王府的护院。
定是吴侧妃派来保护这小娘子的。
听说那些护院个个武艺高强,我们不是对手。
大王突然笑了起来。
你们这群蠢货。
财不露白,那吴侧妃故意在这么多人面前说送给这小娘子千两黄金。
又明明白白问出了她的行程路线,分明是想要她的性命。
他将雪亮的钢刀横在我的颈间,轻蔑地看着躲在远处,踯躅不前的两个护院,笑道:你们不信?那我就砍上一刀,看看那两个人会不会上来救这小娘子的性命!那大王是个有见识的,说得一点没错。
钢刀倏然落下,闪出一片银光。
远处清晰可见,那两个护院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转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