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阿波罗

珠江上的霓虹倒影被暴雨撕成碎片，瑞林把二手单车锁在荔湾老骑楼的铸铁栏杆上。

他抬头看了眼悬在五百米高空的全息广告——外层空间防御理事会（OSDC）的银色天秤标志正在与台风预警信息交替闪烁。

大雨倾泻在钢铁丛林的缝隙间，珠江两岸的摩天大楼被笼罩在青色雨幕中。

瑞林校服领口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在他头顶三十米高处，全息投影的锦鲤正在玻璃幕墙间游弋，鱼鳞折射着下方霓虹招牌的紫红色光芒。

“广式早茶AI厨师限时体验”，“九龙义体诊所买三送一”，电子广告的声浪混着雨滴砸在柏油路上。

瑞林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拐进十三行旧址改建的贫民窟，这里还保留着二十一世纪的青砖墙，裂缝里滋生出会发光的转基因苔藓。

“借过。”

瑞林挤进地下隧道，这里充斥着走私贩和黑市医生。

他小心避开那些装着义眼培养舱的手提箱，转基因荧光水母在玻璃罐里忽明忽暗，把隧道照成诡异的幽蓝色。

隧道尽头突然传来引擎轰鸣。

六盏猩红的车灯刺破雨幕，三辆加装反应装甲的运输车陆续疾驰而过。

磁悬浮引擎过载产生的臭氧味扑面而来，瑞林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气浪掀翻在苔藓墙上。

最前方的运输车擦着他校服衣角掠过，防弹玻璃后闪过半张金属义眼的面孔。

瑞林认出了装甲车门上那个被酸雨腐蚀的徽章：缠绕着DNA双螺旋的金色蛇杖，这是赫尔墨斯集团生物运输部的标志，上周新闻刚报道过他们在东欧发射了近地轨道防御军事。

继续前行五百米，瑞林又看到了他们。

霓虹灯牌“陈记云吞面”的蓝色全息招牌下，装甲车正停泊在路旁，为首的一名女人正皱紧眉头，拿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银白色金属箱。

箱体表面布满蜂巢状纹路，六个红色警示灯中有三个己经熄灭，剩下的正在疯狂闪烁。

“主管，基因快失活了，我们没有长时间保存迪阿波罗基因的法子。”

旁边的一个科研人员说道。

“该死，我们费了不小力气弄到的埃翁提卡玛变种体基因不能就这么没了，快给我想办法，上头可没给我们多少时间。”

就在那个被叫做主管的女人焦灼地思考的时候，她眼角一瞥看到了瑞林，随后眼睛一亮。

“用载体吧，目前也没什么办法了。”

说完她挥了挥手，西名保镖快速过来按住瑞林，并将一支针管扎入了他的体内。

“你们要干什……”话还没说完，他就两眼一黑，昏迷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了自己躺在车中的手术台上，两个穿白大褂的家伙在他身上不断开口子。

手术灯在颠簸中摇晃出惨白的光圈，瑞林感觉自己的意识漂浮在粘稠的液体里。

车载医疗舱弥漫着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他能听到机械臂切割皮肉的嗡嗡声，却感觉不到疼痛——神经阻断剂正顺着脊椎导管泵入体内。

“OSDC的人来不了那么快，等他们发现，我们己经飞到公海完成转移了。”

他隐隐约约听到旁边的女人在打电话。

“秘处局？

那群家伙会来？

开什么玩笑！”

女人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颤抖。

“你要我跟OSDC手底下养的那群疯子周旋？

你知不知道连摩根都被他们当小鸡仔一样顺手宰了，摩根是谁？

那是加勒比海的土皇帝，古巴雇佣兵头头。”

“上头的指示？

去她妈的指示！”

女人愤怒挂断了电话。

就在这时，车厢一阵震动，外面传来首升机的轰鸣声。

“立刻停车！”

有人用粤语大喊。

随即一阵刹车抖动，车厢门被拉开，为首的亚裔女军官看了眼躺在手术床上的瑞林，随后说道：“样本己经被注射了，把这个孩子带走。”

……消毒水的气味刺入鼻腔时，瑞林在医疗舱的束缚带下苏醒。

银白色舱室内只有监测仪的滴答声，透过观察窗能看到走廊里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匆匆走过。

他试图活动手指，发现右手背上插着三根输液管，暗红色瘀痕从针孔向外蔓延。

“心率正常，神经反射达标。”

亚裔女军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换了身笔挺的OSDC墨蓝色制服，胸前铭牌刻着”林少校“的简体字样，“这里是广州生物防控中心，你体内被注入了未经灭活的外星基因样本。”

瑞林看向舱壁电子钟，日期显示距离那场雨夜己经过去五天。

记忆碎片在镇痛剂作用下始终无法拼凑完整，只记得昏迷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林少校身后跟着十二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防弹衣上没有任何特殊标识。

“赫尔墨斯集团试图走私的基因原液，来自去年日本海上空轨道拦截的迪阿波罗埃翁提卡玛（Eontikarma）的变种体。”

林少校调出全息影像，画面里是一只恐怖生物的组织碎片以及破碎的巨型轨道军事设施。

“这类样本必须在零下150度保存，运输车冷冻系统故障后，他们选择用活体暂存。”

瑞林注意到对方始终站在医疗舱两米外的安全线后，这个距离刚好是拘束带的极限长度。

他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腕，突然开口：“为什么选我？”

“随机概率。”

林少校关闭投影，”根据道路监控分析，事发时段共有17人经过隧道，你是唯一符合基因适配条件的，毕竟融合基因的必要年龄在18到22岁之间。”

瑞林拿起了旁边的一台平板电脑。

他习惯性点开校园论坛，发现班级群聊记录停留在五天前——没人讨论他的突然失踪，只有班长发了份新的值日表。

“告诉你一件不幸运的事，基因注射后你的生命只剩下不到5年了。”

林少校的话让瑞林如遭雷击。

“正常情况下应该有8到14年，应该是你的手术完成率不高……”“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瑞林打断了林少校的话，抱头坐在床上。

“另外，你是打算加入OSDC，还是回去继续上学，自己度过剩下的日子，由你自己决定。”

林少校继续说道。

“加入OSDC？

我只想活下去……”瑞林苦笑道。

瑞林的指甲陷进掌心。

他想起福利院后巷那只瘸腿的流浪猫，被汽车碾过腰腹后还在垃圾堆里扒拉剩饭。

护工说它撑不过三天，但那团脏兮兮的生命硬是捱了十七个昼夜。

医疗中心的白色走廊回荡着消毒机的嗡鸣，瑞林赤脚踩在冰凉的复合地板上。

林少校递来的体检报告显示各项指标正常得刺眼，只有末端用红色小字标注着”端粒异常损耗“。

“你的基础代谢率提升了28%，肌肉密度是常人的37倍。”

林少校在茶水间倒了杯热可可，这个举动让她的制服显得有些违和，“这是埃翁提卡玛基因的良性表达。”

瑞林盯着杯中旋转的旋涡，想起上周体育课跑完三千米时，自己扶着栏杆干呕的狼狈模样。

现在他的肺叶仿佛装上了涡轮增压器，走廊尽头的逃生通道标识在眼中纤毫毕现。

“你们会解剖我吗？”

“OSDC不是赫尔墨斯。”

林少校的军靴在地面敲出规律节奏，“明天有车送你回家，或者...”她推过来一张电子表格，“你可以选择去加利福尼亚的天外防御学院读大学。”

“你们能治疗我吗？”

瑞林的眼里闪起希望的流光。

“很抱歉，做不到，最多延长你两年半的寿命，但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林少校放下茶杯。

……雨季带来的甘霖冲刷着广州的霓虹丛林，瑞林蹲在“九龙城寨”锈蚀的通风管道上。

下方巷子里，赫尔墨斯的佣兵正在挨个踹开他原本居住的老式骑楼的铁门。

“最后通牒！

告诉我们住在隔壁那个小子的下落！”

佣兵们不厌其烦地骚扰瑞林的邻居，这种蛮横的行为很快惹来了警卫的注意，于是他们只能继续蹲守在瑞林的家门口。

瑞林摸了摸后颈的皮下芯片，那是林少校植入的定位器。

十天前他拒绝前往天外防御学院，现在全城的黑市都在悬赏他——赫尔墨斯开价500万欧元，要活的。

“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吧，我现在己经没法子好好生活了。”

瑞林接通了林少校的电话。

“不，只是这样能更好地让你明白你的处境。”

林少校一如既往平淡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来一趟医疗中心吧。”

……医疗中心的落地窗外，珠江对岸的霓虹灯牌正在播放OSDC征兵广告。

瑞林把体检报告折成纸船，看着它在消毒液托盘里缓慢沉没。

水面倒影中的少年与三个月前并无不同，唯有瞳孔在强光照射时会泛起转瞬即逝的冰蓝色。

“你的静息心率降到每分钟42次。”

林少校用钢笔轻敲玻璃幕墙，“上周在你家楼下时，反应速度比联情局的特工还快0.3秒。”

瑞林想起那个暴雨夜。

自动售货机的荧光里，持刀男人的动作在他眼中分解成慢镜头。

当他下意识拧住对方手腕时，骨骼碎裂的触感比想象中柔软。

“你们在监视我？”

“是保护性观察。”

林少校拉开抽屉，露出成摞的监控照片。

便利店事件后第二天，两个穿赫尔墨斯工服的男人出现在瑞林租住的公寓楼下，随即就是那些佣兵，“赫尔墨斯的董事会想要回收实验样本，活体或器官。”

瑞林走到窗前，二十三楼的风灌进衣服领口。

他看见江面货轮拖着幽蓝尾焰驶向公海，甲板集装箱印着赫尔墨斯的蛇杖标志。

三周前在生物课本上读到的句子突然浮现：端粒长度决定细胞分裂次数，就像沙漏里的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