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间点烬火

晨雾漫过檐角时，陆无烬的睫毛动了动。

三百年来第一次，他在灰雪降临前自然苏醒。

茶案上的松烟墨洇透了宣纸，墨迹定格在"莫渡"二字最后一笔，与九十八世前分毫不差。

檐角铜铃叮当三声，他望着掌心纵横交错的烬痕——那些吞噬执念留下的暗红色沟壑，此刻正泛着诡异的青灰。

"吱呀——"木门被推开的声响惊落了梁上积灰。

少女提着竹篮跨过门槛，鬓角沾着细碎海棠花瓣："老丈，新采的云雾茶可要尝尝？

"她将茶包搁在案上时，腕间银铃轻晃，陆无烬突然攥住她的手腕。

"你颈后..."他盯着少女衣领处若隐若现的朱砂痕。

"客官说什么？

"少女茫然回首，颈后肌肤光洁如新。

陆无烬松开手，看着案上茶包系着的鹅黄丝绦，与第一世姜离惯用的打结方式分毫不差。

檐外忽有灰雪飘落。

---烬痕灼骨铜壶里的水第三次沸腾时，陆无烬终于数清了异常。

本该空无一人的长街传来糖画叫卖声，本该枯死的老槐抽出新芽，最重要的是——本应在灰雪降临后才会出现的"观棋人"，此刻正在后院叩响石桌。

"十九道生死局，赌你三百年记忆。

"青衫残魂徐藏锋指尖点着棋盘，棋子竟是凝固的血珠，"此世轮回提前十七日，你当真不觉蹊跷？

"陆无烬捻起一枚血棋，腥气里裹着熟悉的桃花香。

这是第七世他亲手剜出的心头血，彼时为救瘟疫中的姜离，他连输徐藏锋十九局，输光了关于她笑颜的所有记忆。

"你动了棋谱。

"陆无烬突然掀翻棋盘，血珠落地化作狰狞人脸，"往生河的摆渡人说过，重复的轮回里必生变数。

"徐藏锋低笑消散在风中，残影掠过茶案时，墨迹未干的"莫渡"突然扭曲成"莫信"。

檐角铜铃骤响如裂帛，陆无烬追到巷口时，正撞见姜离在买杏花。

"老丈的茶钱。

"她笑着递来荷包，掌心躺着一枚灰烬石。

那是上上世他为护她魂飞魄散时，她胸口凝结的执念结晶。

---灰雪噬忆第一片灰雪落在姜离发间时，陆无烬扯断了腕间烬绳。

暗红色丝线崩裂的刹那，整条长街的时空如琉璃盏般冻结。

他颤抖着触碰那片灰雪，指尖却传来灼烧剧痛——天道在警告他干预轮回。

"别看雪！

"他扯下外袍罩住姜离，布帛却在触及灰雪的瞬间碳化。

少女清澈的瞳孔倒映着漫天灰雪，竟露出孩童般的欢欣："多像柳絮啊..."陆无烬突然僵住。

第一世姜离濒死时，也是这样望着窗外灰雪喃喃"柳絮"。

怀中人忽然轻抚他眉心："老丈的白发，沾了雪更美了。

"时空冻结在此刻出现裂痕。

糖画老人的叫卖声穿透结界，陆无烬惊觉姜离发间的灰雪并未消融，反而如活物般钻入她耳后。

他并指如刀划开自己掌心，以烬力为刃挑出那片灰雪，雪片却在脱离的瞬间化作小篆：往生河干，执念反噬---棋局吞魂子夜打更声响起时，陆无烬在棋盘落下了第九颗黑子。

徐藏锋的残魂比往日凝实许多，青衣下隐约可见锁骨处的烬痕——与陆无烬掌心的纹路镜像相对。

"你喂她吃了灰烬石。

"徐藏锋突然按住棋枰，棋子震起三尺高，"难怪此世轮回异常，你竟把上上世的执念结晶...""闭嘴！

"陆无烬挥袖震碎漫天血棋，飞溅的碎片却化作无数姜离的面容。

少女们在空中哀泣："无烬，你说要带我渡往生河的。

"茶案上的灰雪突然暴涌，凝成枷锁扣住陆无烬西肢。

徐藏锋趁机将血棋钉入他眉心："让我看看你藏起的记忆——第九十九次轮回，你究竟篡改了什么！

"剧痛撕开裂魂魄的瞬间，陆无烬窥见记忆深处的画面：往生河畔，摆渡人阿箬取走的不是他的痛觉，而是姜离关于"爱"的认知。

少女在渡船上回头微笑，颈后朱砂痕褪去时，露出初代长生者的火焰烙印。

---烬兽初现寅时的更鼓惊醒噩梦时，陆无烬发现自己伏在冰凉的棋枰上。

徐藏锋早己消失，唯有棋盘残留着血写的偈语：执念为柴，焚心者暖。

他踉跄着推开窗，却见本该被灰雪覆盖的街道熙熙攘攘，姜离正在对面屋檐下教孩童编烬绳。

"客官醒啦？

"少女捧着药盅推门而入，发间别着新鲜的海棠，"昨夜暴雨冲垮后巷，您竟在石桌睡了一宿。

"她颈后肌肤光洁如初，仿佛黎明前发生的皆是幻梦。

陆无烬突然抓住她手腕，药盅打翻在地。

褐色的药汁蜿蜒成诡异的图腾，竟与初代长生者墓室的壁画重合。

窗外传来细弱的猫叫，姜离惊喜地抱起湿漉漉的黑猫："快看！

这小家伙眼里有灰火在烧..."话音未落，黑猫突然咬住她手指。

陆无烬挥袖斩断猫首的刹那，兽瞳中迸出的不是血，而是无数嘶吼的执念。

无头猫身跳上房梁逃窜时，姜离指尖伤口渗出的血珠里，隐约浮动着火焰烙印。

---白发缠因果晨光刺破云层时，陆无烬坐在染血的棋枰前数白发。

昨夜还是三千丈，此刻竟多出一缕纠缠着灰雪的发丝。

后巷传来姜离清点药材的哼唱，曲调正是第一世他教她唱的《烬世谣》。

"老丈的茶凉了。

"少女端着新沏的茶进来，腕间系着他前世送她的烬绳。

陆无烬突然握住她斟茶的手，滚水淋在两人交叠的掌纹间，腾起的水雾里浮现出往生河的幻影。

"你究竟是谁？

"他盯着她瞳孔深处跳动的灰火。

姜离歪头轻笑，发间海棠突然化作灰烬石："我是您第九十九次轮回的茶引啊。

"她颈后朱砂痕在阳光下泛着金芒，分明是初代长生者封印记忆的"因果锁"。

第一缕真正的灰雪就在这时飘落，陆无烬的白发骤然疯长，缠住整间茶馆的梁柱。

在时空崩塌的轰鸣中，他最后看见姜离化作漫天灰烬石，每颗石子里都封存着他某一世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