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禾是被冰凉的河水呛醒的。
绣着红梅的的确良衬衫在暗流中鼓成气球，银镯子磕在河底石头上叮当作响。
她恍惚看见两道身影慌慌张张跑远，蓝布衫和碎花裙角在芦苇丛里一闪而过。
"救命...咕嘟..."混着泥沙的河水灌进喉咙，意识消散前最后听到的，是王婶带着哭腔的喊声："快来人啊！
晓禾丫头落水了！
""滴——滴——"刺耳的仪器声在耳畔炸响。
苏晓禾猛地睁眼，手指抠进卫生所潮湿的泥地里。
斑驳的绿墙上挂着开裂的标语，漆皮剥落的"赤脚医生光荣"几个字正对着她淌水珠。
"醒了？
"穿白大褂的中年人俯身贴上听诊器，"你说你，跟陈知青置什么气？
大中午往河边跑。
"记忆汹涌而至。
1975年的河湾村，生产队长家的独生女，高中毕业证还压在炕头的樟木箱里。
原身痴恋下乡知青陈卫国，今早撞见他和堂妹苏秀兰在草垛后头厮混，追到河边理论时被推下水。
"周医生，"苏晓禾撑着身子坐起来，嗓子像砂纸打磨过，"我落水时，河边有几个人？
"棉签沾着红药水的手顿了顿："王婶在菜园浇粪，说看见你和秀兰..."话音未落，木门"咣当"撞在墙上，裹着汗味的夏风卷着苏母扑到床前。
"我的儿啊！
"蓝布衫前襟沾着供销社的糕点渣，苏母的眼泪把衣领洇成深色，"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就吊死在公社门口！
"蹲在墙角的苏父"吧嗒"抽着旱烟，解放鞋碾着烟灰："早说那小白脸靠不住，城里来的少爷秧子...""爹，"苏晓禾突然抓住那双结满老茧的手，"我要退婚。
"搪瓷缸里的水晃出波纹，映着她苍白的脸。
前世她在投行厮杀十年，最擅揪住对手破绽一击毙命。
既然重活一回，定要那对狗男女血债血偿。
"胡咧咧啥！
"苏母急得拍大腿，"礼钱都收了，你爹上个月还给他换的记分员轻省活计...""他贪污知青点伙食费。
"指尖触到枕边湿透的衣兜，浸水的账本晕开红墨水，像摁了血手印。
苏父"腾"地起身，烟袋锅子"当啷"磕在长凳上："当真？
""爹要是不信，明儿跟我去公社。
"苏晓禾盯着墙上的日历，1975年8月13日，返城名额公示前三天。
晒谷场蒸腾着麦秸香，苏晓禾蹲在井台边搓衣裳。
木盆里浮着陈卫国送的红纱巾，在皂角水里泡得像一滩污血。
"姐..."苏秀兰挎着竹篮凑过来，簇新的红头绳缠着麻花辫，"听说你要退婚？
"棒槌"啪"地砸在青石板上，脏水溅湿对方打了补丁的裤脚："是啊，毕竟有人上赶着捡破烂。
""你！
"苏秀兰涨红了脸，瞥见路口闪过的藏蓝身影，话音立刻带了哭腔："我知道你怨我，可那日草垛后头...""是你往他怀里钻那天？
"苏晓禾甩着湿手起身，"还是你推我下水那天？
"晒谷场陡然寂静。
纳鞋底的妇人们竖起耳朵，挑水的汉子撂下扁担。
蝉鸣声里，陈卫国僵在路中央，铝饭盒"咣当"砸起尘土。
"姐你魔怔了吧？
"苏秀兰捂脸抽泣，"明明是你自个儿脚滑...""要不去验伤？
"苏晓禾扯开衣领，锁骨青紫指痕触目惊心，"周医生可都记着呢。
"人群"嗡"地炸开锅。
王婶拍着大腿嚷："知青打人啦！
作孽哟！
"陈卫国冲来时，苏晓禾早己退到井沿。
男人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斯文脸涨成猪肝色："晓禾，咱们好好说...""说你怎么克扣三十斤粮票？
"哗啦抖开账本，"还是给李书记送的飞鸽自行车？
"几个知青从麦垛后首起身，晒脱皮的脸阴沉可怖。
返城名额两个，被克扣伙食费的却有六个。
"别听她胡说！
"陈卫国伸手要抢，腕子却被苏父铁钳似的手扣住。
老生产队长脸上的皱纹都在抖："李会计，劳烦请公社刘干事！
张大哥，跑趟知青点取账本！
"村东祠堂飘着霉味，毛主席像两侧的对联褪了色。
刘干事抹着汗冲进来时，正撞见陈卫国揪着苏秀兰的辫子骂："都你出的馊主意！
""闹够没有！
"搪瓷缸"咣"地砸在供桌上，"陈卫国同志，组织上接到举报...""刘干事明鉴！
"陈卫国突然跪地指向苏晓禾，"这疯丫头因爱生恨伪造账本！
"苏晓禾不紧不慢掏出油纸包，展开盖着红章的采购单："上月十五买的五斤猪肉，实际到账三斤。
"她转向缩在角落的苏秀兰，"剩下两斤的差价——堂妹腕上的上海表哪来的？
"苏秀兰慌忙捂手腕，镶红宝石的表带刺得人眼疼。
人群里炸出声："这不是陈知青上月去县里买的？
""还有李书记的新自行车。
"账本翻到折角页，"钢印号1975-078，现在去车棚验？
"刘干事脸色铁青："小张！
去公社大院！
"祠堂外忽响起车铃声。
中山装青年推着自行车进来，后座麻袋鼓鼓囊囊，车把铁皮喇叭"咣当"作响。
"县里派我来核实账目。
"青年亮证件，目光扫过发抖的陈卫国，"接到多封举报信。
"苏晓禾眯起眼——青年腕上的梅花表，正是前世拍卖行见过的绝版款。
"这些信件怎么回事？
"青年突然从账本夹层抽出沓信纸。
陈卫国青筋暴起地扑过去："还给我！
"泛黄信纸雪花般散落。
苏秀兰尖叫着去抢，被王婶揪住辫子："好哇！
八月十五说回城探亲，原是跟野汉子钻草垛！
""亲爱的兰，当你在草垛里为我敞开衣襟..."刘干事捡起的信纸在抖，围观的知青们拳头捏得咯咯响。
中山装青年弯腰拾起张照片，眉峰突然蹙紧。
黑白照上，陈卫国搂着苏秀兰站在百货大楼前，背景横幅赫然写着"庆祝革委会成立五周年"——正是他声称在城里照顾病母那日。
"陈卫国同志，请跟我们走一趟。
"青年转向苏晓禾时，眼底闪过赞赏，"这位女同志，也请配合调查。
"苏晓禾把碎发别到耳后，阳光晃得她眯起眼。
前世在华尔街撕过的渣男，可比这难缠多了。
正要开口，却见青年从麻袋掏出个铁盒："这是你落在河边的吧？
"打开铁盒，浸湿的高中毕业证下，竟压着张县广播站的招工表。
苏晓禾心头一跳——原身记忆里可没这茬。
"明早八点考试。
"青年推车走出祠堂，忽然回头，"对了，我叫陆知行。
"蝉鸣震耳欲聋。
苏晓禾摩挲着招工表，抬眼望见陈卫国被押上拖拉机的背影。
苏秀兰坐在地上哭嚎，红头绳不知被谁扯断了。
"禾啊！
"苏母挤过人群往她兜里塞鸡蛋，"明儿娘陪你去县里...""我自己去。
"苏晓禾攥紧铁盒。
拖拉机的黑烟散去时，她看见陆知行的白衬衫消失在公社大院，车铃叮当声混着蝉鸣，像某种隐秘的召唤。
檐角麻雀扑棱棱飞起，带着1978年的风，提前落在了1975年的夏天。
绣着红梅的的确良衬衫在暗流中鼓成气球，银镯子磕在河底石头上叮当作响。
她恍惚看见两道身影慌慌张张跑远，蓝布衫和碎花裙角在芦苇丛里一闪而过。
"救命...咕嘟..."混着泥沙的河水灌进喉咙，意识消散前最后听到的，是王婶带着哭腔的喊声："快来人啊！
晓禾丫头落水了！
""滴——滴——"刺耳的仪器声在耳畔炸响。
苏晓禾猛地睁眼，手指抠进卫生所潮湿的泥地里。
斑驳的绿墙上挂着开裂的标语，漆皮剥落的"赤脚医生光荣"几个字正对着她淌水珠。
"醒了？
"穿白大褂的中年人俯身贴上听诊器，"你说你，跟陈知青置什么气？
大中午往河边跑。
"记忆汹涌而至。
1975年的河湾村，生产队长家的独生女，高中毕业证还压在炕头的樟木箱里。
原身痴恋下乡知青陈卫国，今早撞见他和堂妹苏秀兰在草垛后头厮混，追到河边理论时被推下水。
"周医生，"苏晓禾撑着身子坐起来，嗓子像砂纸打磨过，"我落水时，河边有几个人？
"棉签沾着红药水的手顿了顿："王婶在菜园浇粪，说看见你和秀兰..."话音未落，木门"咣当"撞在墙上，裹着汗味的夏风卷着苏母扑到床前。
"我的儿啊！
"蓝布衫前襟沾着供销社的糕点渣，苏母的眼泪把衣领洇成深色，"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就吊死在公社门口！
"蹲在墙角的苏父"吧嗒"抽着旱烟，解放鞋碾着烟灰："早说那小白脸靠不住，城里来的少爷秧子...""爹，"苏晓禾突然抓住那双结满老茧的手，"我要退婚。
"搪瓷缸里的水晃出波纹，映着她苍白的脸。
前世她在投行厮杀十年，最擅揪住对手破绽一击毙命。
既然重活一回，定要那对狗男女血债血偿。
"胡咧咧啥！
"苏母急得拍大腿，"礼钱都收了，你爹上个月还给他换的记分员轻省活计...""他贪污知青点伙食费。
"指尖触到枕边湿透的衣兜，浸水的账本晕开红墨水，像摁了血手印。
苏父"腾"地起身，烟袋锅子"当啷"磕在长凳上："当真？
""爹要是不信，明儿跟我去公社。
"苏晓禾盯着墙上的日历，1975年8月13日，返城名额公示前三天。
晒谷场蒸腾着麦秸香，苏晓禾蹲在井台边搓衣裳。
木盆里浮着陈卫国送的红纱巾，在皂角水里泡得像一滩污血。
"姐..."苏秀兰挎着竹篮凑过来，簇新的红头绳缠着麻花辫，"听说你要退婚？
"棒槌"啪"地砸在青石板上，脏水溅湿对方打了补丁的裤脚："是啊，毕竟有人上赶着捡破烂。
""你！
"苏秀兰涨红了脸，瞥见路口闪过的藏蓝身影，话音立刻带了哭腔："我知道你怨我，可那日草垛后头...""是你往他怀里钻那天？
"苏晓禾甩着湿手起身，"还是你推我下水那天？
"晒谷场陡然寂静。
纳鞋底的妇人们竖起耳朵，挑水的汉子撂下扁担。
蝉鸣声里，陈卫国僵在路中央，铝饭盒"咣当"砸起尘土。
"姐你魔怔了吧？
"苏秀兰捂脸抽泣，"明明是你自个儿脚滑...""要不去验伤？
"苏晓禾扯开衣领，锁骨青紫指痕触目惊心，"周医生可都记着呢。
"人群"嗡"地炸开锅。
王婶拍着大腿嚷："知青打人啦！
作孽哟！
"陈卫国冲来时，苏晓禾早己退到井沿。
男人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斯文脸涨成猪肝色："晓禾，咱们好好说...""说你怎么克扣三十斤粮票？
"哗啦抖开账本，"还是给李书记送的飞鸽自行车？
"几个知青从麦垛后首起身，晒脱皮的脸阴沉可怖。
返城名额两个，被克扣伙食费的却有六个。
"别听她胡说！
"陈卫国伸手要抢，腕子却被苏父铁钳似的手扣住。
老生产队长脸上的皱纹都在抖："李会计，劳烦请公社刘干事！
张大哥，跑趟知青点取账本！
"村东祠堂飘着霉味，毛主席像两侧的对联褪了色。
刘干事抹着汗冲进来时，正撞见陈卫国揪着苏秀兰的辫子骂："都你出的馊主意！
""闹够没有！
"搪瓷缸"咣"地砸在供桌上，"陈卫国同志，组织上接到举报...""刘干事明鉴！
"陈卫国突然跪地指向苏晓禾，"这疯丫头因爱生恨伪造账本！
"苏晓禾不紧不慢掏出油纸包，展开盖着红章的采购单："上月十五买的五斤猪肉，实际到账三斤。
"她转向缩在角落的苏秀兰，"剩下两斤的差价——堂妹腕上的上海表哪来的？
"苏秀兰慌忙捂手腕，镶红宝石的表带刺得人眼疼。
人群里炸出声："这不是陈知青上月去县里买的？
""还有李书记的新自行车。
"账本翻到折角页，"钢印号1975-078，现在去车棚验？
"刘干事脸色铁青："小张！
去公社大院！
"祠堂外忽响起车铃声。
中山装青年推着自行车进来，后座麻袋鼓鼓囊囊，车把铁皮喇叭"咣当"作响。
"县里派我来核实账目。
"青年亮证件，目光扫过发抖的陈卫国，"接到多封举报信。
"苏晓禾眯起眼——青年腕上的梅花表，正是前世拍卖行见过的绝版款。
"这些信件怎么回事？
"青年突然从账本夹层抽出沓信纸。
陈卫国青筋暴起地扑过去："还给我！
"泛黄信纸雪花般散落。
苏秀兰尖叫着去抢，被王婶揪住辫子："好哇！
八月十五说回城探亲，原是跟野汉子钻草垛！
""亲爱的兰，当你在草垛里为我敞开衣襟..."刘干事捡起的信纸在抖，围观的知青们拳头捏得咯咯响。
中山装青年弯腰拾起张照片，眉峰突然蹙紧。
黑白照上，陈卫国搂着苏秀兰站在百货大楼前，背景横幅赫然写着"庆祝革委会成立五周年"——正是他声称在城里照顾病母那日。
"陈卫国同志，请跟我们走一趟。
"青年转向苏晓禾时，眼底闪过赞赏，"这位女同志，也请配合调查。
"苏晓禾把碎发别到耳后，阳光晃得她眯起眼。
前世在华尔街撕过的渣男，可比这难缠多了。
正要开口，却见青年从麻袋掏出个铁盒："这是你落在河边的吧？
"打开铁盒，浸湿的高中毕业证下，竟压着张县广播站的招工表。
苏晓禾心头一跳——原身记忆里可没这茬。
"明早八点考试。
"青年推车走出祠堂，忽然回头，"对了，我叫陆知行。
"蝉鸣震耳欲聋。
苏晓禾摩挲着招工表，抬眼望见陈卫国被押上拖拉机的背影。
苏秀兰坐在地上哭嚎，红头绳不知被谁扯断了。
"禾啊！
"苏母挤过人群往她兜里塞鸡蛋，"明儿娘陪你去县里...""我自己去。
"苏晓禾攥紧铁盒。
拖拉机的黑烟散去时，她看见陆知行的白衬衫消失在公社大院，车铃叮当声混着蝉鸣，像某种隐秘的召唤。
檐角麻雀扑棱棱飞起，带着1978年的风，提前落在了1975年的夏天。
相关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