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青砖地面沁着初秋的夜露，沈瑜蜷缩在供奉牌位的长案下，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地砖缝隙。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切进来，在她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数着那些光斑，从一数到二十七——这是她被关进祠堂的第三个时辰。
右肩的杖伤己经不再流血，但每次呼吸都会牵动后背的淤青。
沈瑜小心地调整姿势，让冰冷的墙面贴住发热的伤处。
祠堂里弥漫着陈年香灰的气味，混着木头腐朽的霉味，让人想起久病之人的房间。
门外传来铁链晃动的声响，沈瑜立刻绷紧了身体。
她听见绣鞋踩过落叶的细碎声响，还有裙裾摩擦的窸窣声——至少来了三个人。
当锁头被钥匙转动时，她迅速将半枚玉璜藏进袖袋，指尖摸到了从刑杖上折下的木刺。
"道长请看，就是这里。
"柳氏的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自打这丫头从祠堂醒来，府里就怪事不断。
昨夜厨娘还看见她房里有蓝火飘忽..."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三道影子被灯笼拉得老长。
沈瑜眯起眼睛，看见柳氏身边的道士举着铜铃，宽大的道袍袖口露出半截青灰色的手腕。
后面跟着的婆子端着铜盆，盆沿还挂着几根黑色毛发。
"黑狗血最能验邪祟。
"道士甩动铜铃，铃舌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若是妖物附体，血溅其身必现原形。
"沈瑜看着铜盆里微微晃动的暗红色液体，突然想起实验室里的PH试纸。
她悄悄活动发麻的双腿，计算着距离——如果那盆血真的泼过来，她有三秒时间冲到供桌另一侧。
"按住她！
"柳氏突然厉喝。
两个粗使婆子扑来的瞬间，沈瑜猛地掀翻供桌上的烛台。
滚烫的蜡油溅在最前面婆子的脸上，惨叫声中她翻身滚到祠堂西北角。
道士手中的铜盆己经倾斜，黑红色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沈瑜高举玉璜，羊脂玉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莹白。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泼洒的血珠突然凝滞，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在空中扭曲成蜿蜒的红线，最终全部指向西北方向。
"这...这..."道士的铜铃当啷落地，踉跄着后退三步。
柳氏的脸色在灯笼映照下惨白如纸，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沈瑜缓缓站起身，将玉璜举到灯笼前慢慢旋转。
随着角度变化，那些悬浮的血珠居然也跟着微微移动。
"《梦溪笔谈》有载，磁石引铁，犹慈石召针。
"沈瑜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格外清晰，"这玉璜里嵌着上等磁石，而西北方..."她故意停顿，看着柳氏额角渗出的冷汗，"恰巧是兵部侍郎的别院方向呢。
"柳氏突然暴起，拔下金簪就朝沈瑜刺来。
沈瑜侧身闪避时，袖中的木刺划过对方手腕。
一滴血珠溅在玉璜上，竟被瞬间吸收，只在玉面留下淡淡的红痕。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沈瑜低头看着玉璜，心跳如鼓。
这绝不是磁石该有的反应。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沈瑜就听见瓦片轻微的响动。
她摸出祠堂的破窗，夜露打湿的裙裾贴在腿上，冰凉得像蛇的鳞片。
角门处的老槐树投下浓重的阴影，她数着心跳等了约莫半刻钟，才看见墙头飘落的梧桐叶——这是萧璟约定的暗号。
萧璟倚在角门的石狮旁，月光描摹着他玄色衣袍上的暗纹。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球形物件，待沈瑜走近才看清——那是颗人头，断裂的脖颈处还滴着血。
"刘管事的嘴比想象中硬。
"萧璟随手将人头抛进草丛，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手，"不过最后还是说了些有趣的事。
"沈瑜盯着草丛里那张扭曲的脸。
刘管事的眼睛还睁着，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起，像是被人生前用针线固定出的笑容。
她突然注意到他耳后有个细小的刺青——蝎子的轮廓。
"西凉暗探？
"沈瑜蹲下身，用树枝拨开死者的衣领，"红蝎的人怎么会...""看来沈姑娘知道的比我想象的多。
"萧璟的声音突然贴近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垂，"连红蝎组织都清楚。
"沈瑜猛地转身，后腰却抵上了冰冷的剑鞘。
萧璟不知何时己经站在她身后半步远，这个距离能让她闻到他衣襟上淡淡的沉水香，也能看清他眼底闪烁的暗芒。
"世子深夜杀人，就为了给我看这个？
"沈瑜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指尖却悄悄摸向发间的银簪。
萧璟低笑，剑鞘顺着她的脊梁缓缓上移："还有更精彩的。
"他突然用剑尖挑起地上的包袱，布料散开露出几封染血的信笺，"柳夫人与兵部侍郎的往来书信，最后一封特别有趣。
"沈瑜就着他的手看去。
信纸上的血迹己经干涸，但还能辨认出"永和十二年东宫""玉璜必须毁掉"等字句。
最让她心惊的是末尾的印记——一个残缺的凤凰纹，与她母亲留下的绣帕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合作吗？
"萧璟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拇指按在她的脉门上，"我可以帮你查清当年的事。
"沈瑜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他指尖下无所遁形。
她看着月光下萧璟深邃的眉眼，忽然想起车祸前那个雨夜——站在她办公室窗边的黑影，似乎也有这样一双眼睛。
"可以。
"她慢慢抽回手，从袖中取出玉璜，"但我要见天机阁主。
"萧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虽然很快又恢复玩世不恭的笑容，但沈瑜确信自己看到了他瞳孔细微的收缩。
前世她临死前，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也露出过同样的表情。
"沈姑娘。
"萧璟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羽毛扫过耳膜，"你知道天机阁主长什么样吗？
"沈瑜将玉璜举到两人之间，让月光透过玉面："我只知道，他左肩胛骨下方有三颗红痣，排列如北斗。
"玉璜落地的脆响中，萧璟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
他的眼睛在阴影里黑得吓人："你到底是谁？
"沈瑜因缺氧而视线模糊，却露出微笑："上辈子...你替我挡箭时...说过..."她艰难地挤出气音，"下次换你来找我..."扼住喉咙的手突然松开，沈瑜滑坐在地上剧烈咳嗽。
萧璟单膝跪在她面前，手指颤抖地抚上她颈间的淤痕。
月光照亮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真的是你。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找了...整整六年..."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萧璟突然警觉地抬头。
他迅速拉起沈瑜，将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她手心——那是半块残缺的铜符，上面刻着"天枢"二字。
"明日午时，城南药铺。
"他的气息还不太稳，"带着玉璜来见阁主。
"当沈瑜再抬头时，墙头只剩一片被惊起的夜鸦。
她握紧铜符，发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别相信任何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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