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齿轮与鹰应天兵仗局，洪武十六年惊蛰沈叙的棉布鞋踩过满地的铁屑，火铳零件的撞击声在作坊里回荡。
三十六名兵器匠分成三列，最左一列专磨枪管，中间一列精修扳机，最右一列正在他改良的“同心轴钻床”前调试准星——那钻床的轴承，正是他用现代轮滑原理改造的。
“大人，蓝将军的人又来催火铳了。”
匠作头儿赵铁柱抹了把汗，袖口露出半截青黑色刺青：展翅的雄鹰，鹰嘴叼着齿轮——这是蓝玉“鹰扬卫”的暗记。
沈叙的手指划过新制的火铳枪管，内壁刻着极细的膛线：“告诉鹰扬卫，这批火铳的准头能在百步外射中马头，但需要七日校准膛线。”
赵铁柱脸色发白，压低声音：“蓝将军说，若再拖延，便砍了咱们的手去充军。”
窗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二十余骑甲士闯入作坊，为首者腰悬雁翎刀，正是蓝玉的亲卫指挥使曹震。
他踢翻一台钻床，齿轮滚到沈叙脚边：“沈大人好兴致，摆弄这些娘儿们做针线的玩意儿？
某家的弟兄在边塞喝风，等着用火铳打鞑子呢！”
沈叙弯腰捡起齿轮，指尖抚过齿纹：“曹指挥可知，去年漠北之战，咱们的火铳打偏十步，射死的都是自己人？”
他将齿轮按在曹震的刀鞘上，“这齿轮多磨三刀，准头便能提三分——你是要快，还是要准？”
曹震的刀柄攥紧又松开，忽然瞥见沈叙腰间的青铜残片：“听说你这鼎是太祖爷起兵时的物件？
某家倒要问问陛下，究竟是鹰扬卫的刀说话管用，还是你这摆弄齿轮的手说话管用！”
匠人们吓得屏息，沈叙却笑了：“曹指挥不妨去问陛下，当年鄱阳湖之战，陈友谅的火铳为何总打不中咱们的船——” 他指向墙上挂着的火铳对比图，“因为咱们的匠人懂得细分工序，而他的匠人只会胡拼乱造。”
坤宁宫，申时马皇后用银叉戳起一块烤红薯，递给围坐在案前的小公主：“这是沈大人从凤阳带来的金薯，你们的父皇尝过，说比宫里的蜜饯还甜。”
小公主咬了一口，糖浆顺着嘴角流下，惹得乳母连忙用丝帕擦拭。
沈叙跪在暖阁外，听着殿内传来的轻笑，心中稍定。
自去年冬天在凤阳试种成功，红薯己成为后宫膳食的常客，马皇后甚至让尚食局开发了“金薯健脾粥”，赐给年老的勋贵——这正是他借后宫推广新作物的计划。
“沈大人，皇后召见。”
宫女掀开珠帘，暖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
马皇后斜倚在锦榻上，脸色比去年苍白，但目光依然清亮：“听说你在兵仗局跟蓝将军的人起了冲突？”
“回娘娘的话，臣只是想让火铳准头更准些。”
沈叙呈上袖中藏的火铳零件，“蓝将军的鹰扬卫惯用快刀，却不知火器时代，准头比速度更紧要。”
马皇后接过零件，忽然叹道：“你救了我的命，又让宫里的孩子们吃得更好，可有些事，” 她望向窗外的锦衣卫值房，“终究要靠陛下点头。”
顿了顿，从枕边取出个锦囊，“这是哀家亲手绣的平安符，你戴在身上——蓝将军的刀，有时候比史书上的更利。”
沈叙接过锦囊，触感柔软，却在夹层里摸到一片硬纸——抽出一看，竟是去年胡惟庸案的株连名单，某列名字旁用朱砂画了个小齿轮，正是他救下的匠户。
“谢娘娘。”
他叩头时，听见远处谨身殿传来喝骂声，正是朱元璋的声音：“养你们这些言官，不是让你们盯着匠户分几类！”
谨身殿西偏殿，戌初沈叙跪在朱元璋面前，看着御案上摊开的《匠户技艺分类疏》，朱批如刀：“兵器匠归兵部，舟船匠归工部，陶匠归内官监——好个细分！
你是要把朕的匠户拆成十八块？”
“陛下，匠人细分非拆而是合，”沈叙举起从兵仗局带来的火铳，“就像陛下让六部各司其职，匠人专司一业才能精进。
这火铳的准星，便是应天兵器匠王二牛磨了三个月的成果，他父亲曾是陈友谅的铸炮匠。”
朱元璋的手指划过火铳上的膛线，忽然冷笑：“陈友谅的降匠，你也敢用？”
“陛下平定江南时，曾说‘工者无罪，罪在为虐者’，”沈叙首视帝王的眼睛，“王二牛的父亲被胡惟庸连累入狱，是陛下开恩释放——如今他儿子磨出的准星，能让鹰扬卫的弟兄们少流些血。”
这句话触到了朱元璋的痛处。
胡惟庸案后，他确实需要向武将集团证明，清洗并未削弱军备。
“准你在兵仗局试行，”朱元璋扔回火铳，“但每个匠户的名字，都要刻在枪管上——将来若出次品，朕便砍了刻名字的手。”
沈叙心中一凛。
这道旨意看似严酷，却为匠户建立了“责任追溯制”，变相保护了细分后的匠人——毕竟，砍断一个专司磨齿的手，远比砍断整个匠户家族更有威慑力。
“谢陛下。”
他叩头时，发现御案一角放着本《军户屯田清册》，凤阳卫的条目下，朱元璋用朱笔圈出了“徐辉祖”的名字，旁边注着：“独臂，沐英旧部，善水战。”
是夜，秦淮河畔沈叙站在码头上，看着徐辉祖的儿子徐钦趴在石栏上，数着他教的阿拉伯数字。
河面上，装载着红薯藤的漕船正准备运往山东，船舷上画着小小的齿轮标记——这是他与匠户们约定的“改良派”暗号。
“沈大人，蓝将军的人在查码头。”
青禾递来一件蓑衣，遮住他腰间的残片，“曹震说，你私运兵器零件出城。”
沈叙望着远处灯笼闪烁的鹰扬卫快船，忽然轻笑：“他们要查的不是兵器，是陛下给我的‘屯田御制印’。”
他摸出印信，在月光下细看，麦穗与齿轮的纹路里，竟暗含着《孙子兵法》的微雕——这必是朱元璋的帝王心术，恩威中藏着试探。
徐钦忽然拽他的衣袖，指着河面惊呼：“大人，星星掉水里了！”
沈叙望去，只见青铜残片的倒影在波心闪烁，与南京城墙上的灯火遥相辉映。
他忽然想起在现代看过的明城墙遗址，每块砖上都刻着烧造者的名字——此刻他正在创造的，正是这样的“责任砖”，让每个匠人、每个军户、每个改革者的名字，都刻在历史的城墙上。
鹰扬卫的快船渐近，沈叙整理好衣襟，迎向闪烁的灯笼。
洪武十六年的春风里，他听见齿轮转动的轻响——那是匠户作坊里的钻床，是兵仗局的火铳，是他亲手埋下的、让历史稍微平顺些的齿轮。
而他知道，更大的风暴，正随着蓝玉的鹰扬卫，从漠北呼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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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齿轮按在曹震的刀鞘上，“这齿轮多磨三刀，准头便能提三分——你是要快，还是要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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