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晌午像口烧红的铁锅，蝉鸣被晒得发蔫，连风里都裹着焦糊的铁腥气。
王记铁匠铺的门帘被掀开时，带起一阵热浪，孙猎户裹着汗湿的粗布短打跨进来，腰间挂着的旧猎刀撞在门框上，发出"当啷"一声闷响。
"老王头！
"他声如洪钟，震得梁上的煤灰簌簌往下掉，"那黑背虎的爪子比我家房梁还粗，上回那把刀砍上去，刃口崩得跟狗啃似的！
"王老头正蹲在砧子边磨锉刀，抬头时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花："您来巧了，今儿让铁子给您打。
"他冲后院扬了扬下巴，陈铁正蹲在炭炉前拉风箱，额角的汗珠顺着脖颈滚进粗布短衫，被火烤得滋滋作响。
"就这小娃子？
"孙猎户眯起眼，打量着陈铁还带着青嫩的脸，"上回见他还在给张霸递铁锤呢。
"里屋突然传来"哐"的一声，张霸踢翻了脚边的煤筐，煤块骨碌碌滚到孙猎户脚边。
他敞着怀走出来，胸肌上还沾着铁屑："孙叔您可别被老头哄了，前儿那破石头是他捡的运气，真要打趁手的家伙——"他抄起砧子上的铁锤，"还得看师兄我。
"王老头把锉刀往地上一杵："张霸你给我闭嘴！
上月你给李屠户打的杀猪刀，刀刃软得能卷麻花，人家来闹了三回你忘了？
"张霸的脸腾地红了，手指绞着衣角，目光却刺向陈铁。
陈铁像没看见似的，用铁钳夹起块烧红的精铁，火星子溅在他胳膊上，只留下一个个白点子——这是常年打铁练出的硬皮。
"成，我信老王头。
"孙猎户把腰间的旧猎刀拍在砧子上，刀身布满蛛网似的裂纹，"这刀跟了我十年，杀过七只熊三只狼，可遇上那黑背虎......"他叹了口气，"你要是能把它的魂儿打进新刀里，我孙大柱这辈子的家伙什儿都搁你这儿打！
"陈铁的手指轻轻抚过旧猎刀的刀背。
指尖刚触到刀身，眼前便浮现出一幅幅画面：雪夜深山里，猎刀劈开狼嘴的利落；暴雨中，刀刃砍进熊骨时的震颤；还有那日与黑背虎相击时，刀身里传来的脆响——原来这刀用的是太行铁，虽硬却脆，遇强则折。
他掌心的黑石头突然发烫，像团小太阳贴在肉里。
陈铁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闪过一丝金芒。
"孙叔，您瞧这刀。
"他用铁钳夹起旧刀，指腹划过刃口，"太行铁硬但脆，我给您掺半块玄铁，再用九转淬火——"他转头看向王老头，后者正眯眼点头，"淬的时候加三滴松脂，能让刀身软三分，遇硬则弯，卸力后复原。
"张霸嗤笑一声："玄铁？
您知道玄铁多金贵吗？
半块够买十头猪了！
""我出！
"孙猎户拍着胸脯，"只要能砍了那黑背虎的爪子，十头猪算个球！
"陈铁没接话，己经开始往炉里加炭。
风箱拉得呼呼响，炭火腾地窜起半人高，精铁和玄铁在炉里熔成金红的浆水。
他手持铁钳的手稳得像铸在地上，浆水倒入模具时，连半滴都没溅出来。
"看这手稳当劲儿。
"王老头蹲在旁边，嘴里叼着根草茎，"比张霸刚学那会儿强十倍。
"张霸的指甲掐进掌心，盯着陈铁忙碌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说话。
淬火时最见真章。
陈铁拎着烧红的刀坯走向水桶，却在离水面三寸处停住。
他深吸一口气，手腕猛地一抖，刀坯像条赤练蛇扎进水里，又在眨眼间提起来——水面刚泛起涟漪，刀坯己经第二次扎了下去。
"一淬去浮性，二淬养精魂。
"王老头喃喃自语，这正是他说过的"九转淬火"要诀，可从前张霸学了三年，最多只能淬五转。
陈铁的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刀坯在水里起起落落，每一次浸入都比上一次多留半息。
当第九次提刀时，刀身腾起的热气里竟泛起一层淡金色，像裹了层薄纱。
"成了！
"王老头猛地站起来，草茎"啪"地断成两截。
陈铁将刀递给孙猎户时，刀刃还带着余温。
孙猎户捏着刀鞘的手有些发颤，他"噌"地抽出刀，一道冷光刷地掠过众人眉梢——刀刃映着日头，连条细纹都找不着。
"试试？
"陈铁指了指墙角的废铁砧。
孙猎户抡圆了胳膊，刀背重重砸在铁砧上。
"当"的一声脆响，铁砧上只留下道白印，刀刃却连个豁口都没有。
他又翻腕用刀刃削向自己的旧刀，就见寒光一闪，那把跟了十年的旧刀竟被齐崭崭削去半截！
"好刀！
"孙猎户仰头大笑，震得房梁上的灰又往下掉，"这刀要是砍那黑背虎的爪子......"他猛地收声，冲陈铁抱了抱拳，"小师傅，下月我要带二十个猎户进山，每人都要打这样的刀！
银子我先付一半，成不？
"陈铁挠了挠头，笑得憨厚："孙叔您说了算。
"可他藏在背后的手，正悄悄攥成拳头——这是他第一次凭本事，而不是靠捡漏的石头，赢得别人的信任。
王老头一拍大腿："铁子啊，明儿起你就管东边那间屋子，以后大主顾的单子都归你。
工钱......"他掰着手指头算，"每月多给你五钱银子！
"张霸站在角落里，看着陈铁被孙猎户围着说话，听着王老头的夸奖，只觉得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他的手不自觉摸向腰间——那里还挂着王老头从前送他的"得意弟子"铁牌，此刻却烫得扎手。
日头偏西时，陈铁蹲在院门口擦刀，听见里屋传来"咔嚓"一声响。
他转头望去，张霸正站在碎瓷片中间，脚边是他最宝贝的那只青花茶碗。
张霸抬头时，目光扫过陈铁，像根淬了毒的针。
陈铁低头擦刀，嘴角的笑藏在刀面的反光里。
他知道，有些种子一旦埋下，总会在某个夜里，长成带刺的藤蔓。
暮色漫进铁匠铺时，张霸蹲在柴房里数着手里的碎银。
那是他今早偷偷卖掉陈铁新得的玄铁边角料换来的——王老头特意交代过，玄铁要留着给孙猎户打二十把刀，可张霸摸着怀里的银锭，喉间的火反而烧得更旺了。
"凭什么？
"他对着墙角的蜘蛛吐了口唾沫，"十年前我进铺子时，老头也说过好好学，将来是要掌勺的。
"他摸出腰间那枚己经磨得发亮的"得意弟子"铁牌，指甲深深抠进"张"字刻痕里，"现在倒好，那小崽子才来三年，连玄铁都能随便用......"后窗传来梆子声，一更天了。
张霸猫着腰溜进陈铁的工作间，月光从破窗棂漏进来，照见案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玄铁锭。
他从怀里掏出块灰扑扑的铁疙瘩——这是他从城南废铁堆里捡的，看着像玄铁，实则掺了七成凡铁。
手指刚要碰陈铁的材料，他突然顿住，喉结上下滚动：要是被发现......"反正他只会打铁，能看出什么？
"张霸咬了咬牙，快速换了两块玄铁，又用陈铁的布巾仔细擦去指纹。
离开时，他踢到脚边的炭筐，煤块"哗啦"滚了一地，惊得梁上的老鸦扑棱棱飞走，他却觉得这响动像道喜，勾着嘴角回了自己屋。
次日清晨，陈铁揉着眼睛推开工作间的门，刚要取玄铁，指尖触到铁块的瞬间，脑海里突然闪过刺目的画面：熔炉里翻涌的铁水泛着浑浊的灰，锤打时火星子炸得比往常更弱，甚至能听见金属内部细碎的崩裂声。
他瞳孔微缩——这是吞噬法则在预警。
陈铁不动声色地把铁块翻了个面，指尖再次贴上。
这次画面更清晰了：铁块中心有团暗斑，像块烂疮，若用来打刀，第三遍淬火时必定崩刃。
他抬眼扫过屋角的煤筐，昨天还码得整整齐齐的煤块，此刻散了一地，其中一块压着半枚泥脚印——和张霸常穿的麻鞋纹路一模一样。
"师兄这是......帮我打扫屋子？
"陈铁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张霸正端着茶碗往这边走，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脚面上。
他强撑着笑："铁子起得早啊，我看你屋乱，帮你收拾收拾......""那可要多谢师兄了。
"陈铁抄起那块问题玄铁，走到院子里，"正好孙叔今天要来验第一把刀，不如师兄帮我掌眼？
"张霸的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却只能硬着头皮跟过去。
熔炉烧得通红时，陈铁将玄铁和精铁一起投入，风箱拉得比往日更急。
待铁水熔成，他突然伸手按住炉边的废铁——那是块被张霸替换下来的正品玄铁，指尖触碰的刹那，记忆如潮水涌来：这玄铁产自极北寒渊，吸纳过千年冰雪之气，韧性比普通玄铁强三分。
他眼底金芒一闪，手腕轻抖，将两股铁水以特殊比例融合。
淬火时，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浸入冷水，反而转向王老头泡药酒的坛子——那坛里泡着十几种灵草，是王老头治跌打损伤用的。
"铁子你疯了？
"王老头急得首跺脚，"那坛子值五两银子！
"陈铁却像没听见，刀坯"嗤"地扎进药酒里。
蒸腾的雾气里，刀身泛起幽蓝光泽，比昨日那把更添几分灵动。
孙猎户来得正巧，接过刀时，刀刃轻轻一颤，竟发出清越的龙吟。
他挥刀劈向院中的老槐树，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断，切口光滑得能照见人影。
"好刀！
"孙猎户拍着陈铁的肩大笑，"比昨日那把还利索！
小师傅，我再加五两银子，这二十把刀，就照这把的讲究打！
"张霸盯着那把刀，喉咙里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他分明在陈铁的工作间换了次品，可这刀......他下意识去摸怀里剩下的玄铁，却摸了个空——不知何时，陈铁竟把他藏在草垛里的"证据"掏了出来，此刻正捏在王老头手里。
"张霸，你当我这双老眼瞎了？
"王老头抖着玄铁，"玄铁的寒气能透手，你换的破铁......"他"呸"地吐了口唾沫，"连炭渣子都不如！
"张霸"扑通"跪在地，额头顶着青石板："师傅，我就是一时糊涂......"陈铁蹲在旁边擦刀，刀面映出张霸扭曲的脸。
他没说话，却在心里冷笑——吞噬法则连铁块的记忆都能吞，这点小手段，太嫩了。
是夜，陈铁躺在木板床上，望着窗外的星子。
孙猎户走时说，这山里不止有黑背虎，还有会吐毒雾的蛇妖、能化人形的狼怪。
他摸着掌心发烫的黑石头，突然明白：铁匠铺的认可不过是第一步，这修真纪元里，拳头硬才是真本事。
"淬体境......"他攥紧拳头，骨节发出轻响，"明天就去后山采灵草，先把修为提上去。
"墙角的蟋蟀还在叫，可陈铁的眼里，己经有了不一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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