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翠笼之中，青苔绿阶之上，陈玉之步步缓行，逐级而上，茂林掩映，雀鸟欢腾。
陈玉之一路风尘仆仆，只在归期最后这日慢下自己脚步。
举目望去，前方道旁横亘着一棵倒塌的古树，躯干早己死去，青苔遍布。
树干上一名十来岁模样的女孩，倒挂在树身缠绕的藤蔓上，摇摇晃晃。
见陈玉之慢慢行来，她当即小嘴一撇，一个跟斗跳下来，拍拍自己手上的泥巴，迎了上去。
“带剑师兄！”
“小师妹。”
陈玉之站住脚，只等女孩走上前来。
“山中自收着你的信他们便开始商量，也央求了师父好久，没能成功，昨日众师兄预备再去求的，结果师父却不在房中，不知道哪去了。”
小女孩梳着马尾辫，一边朗声说道一边踱步过来，走到陈玉之面前踮起脚翻开他怀里的襁褓，仔细瞧着婴儿。
“可怜的娃，这么小就没了爹娘，师父心肠太硬了。”
“小师妹？”
陈玉之忽然开口。
“嗯？”
“师父有没有说过也不许我进山门？”
陈玉之望着女孩，女孩一脸不知所谓的样子。
“那倒没有呀。”
“那好，你先替我抱会孩子。”
说罢陈玉之将怀里婴儿递给女孩，嗖得一声消失不见，只留下女孩在原地抱着婴儿举止无措。
青山之上，云雾之中，坐落着一片观宇，说是观宇，其实更像是寻常农舍。
没有烟火香客，鸣钟击鼓，寂静得不像有人居住。
青石砖地的场院中，陈玉之显出身形，随即各屋房门打开，走出几人，纷纷对陈玉之稽首行礼。
“带剑师兄！”
“师兄奔波辛苦。”
“师兄回来了...”...陈玉之对环绕自己的众人一一回礼，确信师父此刻确实不在观中。
“老西，你来帮帮我。”
陈玉之淡然说道。
“我？
我能帮师兄何事？”
一壮硕男子走上前来，疑惑问道。
陈玉之不理他，只是目光寻到更远处廊下站立的一佝偻拄拐老者，于是弯腰行礼：“师兄见谅！”
老者只摆摆手，随即陈玉之转身指着一处屋檐对壮汉说：“拆屋！”
......半晌光阴，在山脚下一块水潭之侧，陈玉之修建起一个小茅屋。
用新砍的绿竹做墙，以绳索缚之固定，但屋内陈设，连同房梁立柱与屋顶瓦檐，却显然有些年头了。
陈玉之抱着孩子跟众人站在屋前，神色满意。
先前那位壮汉，在潭边净完了手，一边随意在自己衣服上擦干水迹，一边有些为难地讲：“师兄，或许今晚我与你们同住在此屋中好了，你一路辛苦，亟待休息，我帮你看顾孩子。
况且这屋里还差不少烧火的木柴，我待会再去砍些来......”“休打你的糊涂算盘！
要留也是我留下来，你哪会照顾人？
而且你打鼾那么响，孩子怎么睡得着？”
马尾辫女孩从一旁闪出身来，一拳头砸在壮汉胳膊上，壮汉也不还嘴，仍是一副委屈模样。
“我留下吧，这孩子跟师兄一路从塞北归来，难得吃喝，身子早受影响，不可小视，我留下来，配几副汤剂给他调上一调。”
一中年书生模样的男子捻着胡须缓缓说道。
“要调汤剂容易，你现在就可开方，我便去抓药熬了，哪须你在此过夜，何况我剑招中的苍云归去一式己修了半月，始终过不去关隘，你们又都是无能家伙，今夜我必与师兄讨教！”
马尾辫女孩再次出声，转身对着中年书生说道。
书生只是轻拂衣袖，侧过身去不与女孩争辩。
“我......”忽然众人身后，憔悴英俊男子坐于轮椅之上，腿上盖着块毛毯。
他一发言，众人皆是呆愣原地，望着他默不作声。
男人被盯得发毛，却小声道：“我好似确实留下无益，还是让西师兄背我回去吧。”
“听见没！
你要背老六回山！
还痴心妄想要留下来呢!”女孩拍着壮汉的胸脯洋洋得意。
“尔等休要争辩，自然应该是我留下。”
陈玉之身旁的佝偻老者接过话头，正得意的小女孩顿时咬牙切齿，但面前这人估计活了七八个她的岁数，所以女孩也不敢造次，愤愤稽首问道：“师兄高论？”
老者用手里拐杖指着面前的茅屋笑道：“这房是我的，不论在山上，还是搬来山下，终究是我的。”
马尾辫女孩顿时失了气焰，吃个大瘪。
“要不今夜我们都留下？”
最后出言那人一副酒醉模样，头发潦草，神情颓丧：“这许久不见师兄，大伙都同样挂念，今夜正好一起揽清风赏明月，在这潭边点上篝火话些闲话也好，料那老头今夜也不一定回山。”
众人恍然大悟一般，齐齐点头称是。
正当众人称赞此人这次总算出的不是一个馊主意的时候，山中忽然传来几声暴喝，地动山摇一般，惊得鸟雀从密林中飞出，连萦绕群山的雾气都稀薄几分。
“好你个剑痴！
偷了剑，还敢拆老夫的产业！
还有你们几个不出息的，不尊师命，不堪教诲，气煞老夫！”
原来是天真道人回山了。
山下众人皆低头沉默不语，只有老者悄悄嘟囔：“明明是我的产业...”“好啊！
居然连老六那个瘫子都背下去了！
都给我滚回来！”
众人不敢违逆，知道定然逃不过此劫，只得悻悻然返回山上。
陈玉之知道自己当然不在滚回去的众徒之列，于是走进房中将孩子安放在榻上，细心检查无碍，才走出屋门，又见自己唤作师兄的佝偻老者仍然站立潭边，于是走上前去。
“大师兄还不回观吗？
当心师父责罚。”
老者瞥了瞥山峰之上，又举了举自己的拐杖，缓缓开口：“我年纪大了，功夫又是我们中最差的一两个，爬山自然慢些，无妨的。”
陈玉之哑然一笑，并不做声，两人沉默伫立良久，老者方才开口：“老七可留下话？”
陈玉之束手而立，轻轻摇头：“当时我在山下，只隔着老远相互一望，无缘交谈。”
老者点点头：“还有一事，他们几个不敢也不忍问，这孩子姓名叫甚？”
“李观棋，观棋不语之观棋。”
“好名字！
他们定都喜欢。”
老者于是不再啰嗦，转身便走，陈玉之以目送之，那背影只是一挥衣袖，丢下一句：“别告诉老头！”
潭边陈玉之一脸苦笑，望向山峰高深之处，恭敬行了一礼。
众人不知的是，近两日山中不见天真道人行踪，其实他己飘然远至李先觉夫妇丧命之处，寒夜残月下天寒地冻，那恶人韩凡夫居然在这一场雪崩中侥幸偷生，他从雪漠中跌跌撞撞逃出，只撞见山下一个仙人似的老者，他尚未开口，仙人翩翩而来，以手抚顶，韩凡夫惊骇之中竟无法动弹，随即当即气绝，再无生机。
天真道人将他尸首随意抛开，只是在银月下望向雪峰长叹，随即返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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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我能帮师兄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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