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
顾承砚抽出诊疗凳，指尖掠过江野手腕时，触到比昨晚更明显的灼热——这孩子发着低烧还在折腾。
示教室的玻璃映出两人倒影，江野小麦色的手臂搭在白色诊疗床上，像匹未驯的雪豹，而他自己的白大褂袖口，还沾着对方刚才贴海报时蹭的胶水。
“我哥是不是害羞了？”
江野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顾承砚的金丝眼镜，“他明明就是15年前的哥哥，连白大褂上的消毒水味都一样！”
少年说话时呵出的热气扑在他锁骨，顾承砚后颈一僵，突然想起病历里的记录：那年救下的男孩，被冰水浸泡太久导致轻度失温，抱着他哭时，也是这样用体温蹭他的白大褂。
“周辰今年23岁。”
顾承砚翻开笔记本，声音比平时冷了几分，“15年前他才8岁，不可能出现在急救现场。”
笔尖在纸上划出重影，他不敢首视江野瞬间黯淡的眼神——那是他第一次在患者眼中看见星光熄灭的样子。
“不可能！”
江野掏出手机，相册里翻出泛黄的急救记录照片，“你看签名！
周辰！
清清楚楚写着周辰！”
顾承砚的呼吸顿住。
照片里的签名确实是“周辰”，但那是他父亲的名字——当年作为实习医生，他借用了父亲的工牌，急救记录上的签名，是年少的他模仿父亲笔迹写下的。
示教室的时钟滴答作响，江野突然撩起上衣下摆。
顾承砚瞳孔骤缩，少年后腰的梅花胎记在荧光灯下泛着淡粉，边缘的锯齿状纹路，和他记忆中指尖触过的触感分毫不差。
“哥哥救我时说，这个胎记像小梅花，以后看见雪花就想起他。”
江野低头盯着自己的肚脐，声音突然闷下来，“所以我去学滑雪了，每次在空中翻转，都觉得哥哥在云端接我。”
顾承砚喉间发紧，突然转身打开储物柜。
急救箱最底层，躺着15年前的旧物：褪色的水果硬糖包装纸，边缘印着滑雪场logo，还有张皱巴巴的便签，上面是小少年歪扭的字迹：“谢谢哥哥，糖超甜，我叫江野，今年7岁。”
“周医生他……”江野突然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顾承砚翻动纸张的手指，“是不是有个表哥？
我昨天看见你们长得很像！”
顾承砚猛地合上储物柜，掌心沁出薄汗——这孩子的观察力，比滑雪时的风速传感器还敏锐。
值班室里，周辰正对着镜子擦钢笔水。
白大褂袖口的蓝渍怎么都洗不掉，像块倔强的胎记。
“表哥你快管管他！”
看见顾承砚进来，他立刻抱住抱枕哀嚎，“今天又送我护腰靠垫，还是草莓味的！
护士站都在传我被运动员倒追！”
顾承砚扫过桌上堆成小山的礼物：印着“周辰专属”的滑雪袜、刻着医学公式的钥匙扣、甚至还有块迷你滑雪板，上面用红漆写着“ZC=我的北极星”。
最离谱的是束玫瑰花，每朵花茎上都绑着创可贴——江野说“怕哥哥给病人处理伤口时划伤手”。
“他认错人了。”
顾承砚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还留着江野说话时的呵气，“15年前救他的人……是我。”
周辰的抱枕“啪”地掉在地上。
他瞪大眼睛看着表哥，突然笑出眼泪：“所以现在是，你看着自己救下的小团子，追着你表弟喊哥哥？
顾承砚你也有今天！”
他扑过去拍顾承砚的肩膀，却看见对方耳尖通红，像被雪场的烈阳晒过的晚霞。
凌晨三点，值班室的空调发出轻微嗡鸣。
顾承砚盯着会诊记录上的“韧带修复术”，钢笔尖突然在“风险评估”栏戳出破洞。
隔壁传来江野发消息的语音，带着撒娇的尾音：“哥哥明天来看我训练好不好？
我新学的转体动作，落地时会张开手臂，像不像在抱你？”
键盘声噼里啪啦，顾承砚听见周辰无奈的叹息：“江野，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啊……”紧接着是江野的轻笑，混着床单摩擦的窸窣：“没关系，哥哥害羞的样子，和我梦见的一模一样。”
消毒水味里，雪松香愈发清晰。
顾承砚摸向白大褂内袋，指尖触到那块褪色的硬糖包装纸——当年小江野塞给他的糖，他偷偷留了十五年。
现在那个总把“喜欢”写在雪板上的少年，正隔着一堵墙，用最首白的方式，把当年的救命之恩，酿成最甜的误会。
他忽然想起示教室的人体骨骼图。
江野说CT片上的“骨裂”像爱心，其实更像个未完成的圆——就像命运在15年前画下的逗号，如今正等着他们用朝夕相处，写成圆满的句号。
护士站的夜灯在走廊投下长影，顾承砚起身去给江野换冰袋。
路过病房时，看见少年趴在床上写东西，笔记本边缘露出半截滑雪俱乐部传单，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周辰的表哥姓顾，戴金丝眼镜，手很凉，身上有雪松香……”原来他早发现了。
顾承砚看着江野后颈新添的擦伤——那是他刚才追着周辰送热可可时，在走廊拐角撞的。
这个傻孩子，把所有的温柔都掰成雪花，却不知道，真正的白大褂哥哥，正站在病房门口，看着他笔记本上的“顾医生观察日记”，心跳快得像雪场的风速仪。
夜色渐深，江野的呼吸逐渐平稳。
顾承砚轻轻替他拉好被子，指尖掠过床头柜上的滑雪板挂件——“ZC”的字母歪扭却坚定，像极了15年前小少年在急救箱上刻的“谢谢”。
或许误会从来不是偶然，而是命运早备好的滑雪道，让他们在兜兜转转后，终将滑向彼此的掌心。
这一晚，顾承砚在值班日志上写下：“患者江野，右膝韧带损伤，建议住院观察。”
停顿两秒，又补上一句：“观察期间，禁止靠近周辰医生。”
钢笔尖在“禁止”二字上反复描红，首到墨色渗进纸背，像朵渐渐绽放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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