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夏十五年春，京城西郊的梨花开了满山。慕云锦立在梨花树下，
浅青色的裙裾被春风轻轻掀起一角。她手中捧着一卷诗书，
她的目光却落在远处那群吟诗作对的公子贵女身上。作为慕家嫡女，她本不该独自离群，
但那些浮华的辞藻实在令人生厌。"姑娘可是觉得他们的诗不入眼？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慕云锦转身，见一着深蓝锦袍的男子立于三步之外。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眉目如刀削般分明，腰间悬着一块青玉印章，
正是朝中三品大员的标识。慕云锦福了福身："大人说笑了。小女子才疏学浅，
怎敢妄评他人诗文。"男子轻笑一声，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卷上："姑娘可是喜欢南北朝的诗？""大人慧眼。"慕云锦微微惊讶，
"只是闲暇无事打发时间罢了。""我观姑娘方才蹙眉，想是不喜那些堆砌辞藻的应景之作。
"男子从袖中取出一卷手稿，"不知姑娘可愿品评拙作？"慕云锦犹豫片刻，终是接过。
展开一看，竟是《论漕运疏》的草稿，字迹遒劲有力，内容切中时弊。
她不由抬头多看了男子一眼——原来他就是近来名声大噪的户部侍郎裴琰，
以直言敢谏闻名朝野。"裴大人的奏书针砭时弊，文风朴实无华且切中要害，
比那些华而不实的诗赋强上百倍千倍。"慕云锦真心赞道。
裴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姑娘竟识得我？""大人腰间的青玉印章是御赐之物，
朝中唯裴大人所得。"慕云锦浅笑，"且大人奏疏中提到的漕运改道之策，
也曾听到家父在家中提起。"裴琰正欲再言，远处传来侍女的呼唤声。慕云锦将奏疏归还，
福身告辞："家仆寻来，小女子先行告退。"裴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手中奏书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2三月后，
慕府突然接到裴家递来的婚书，阖府震惊。"裴琰？就是那个连丞相面子都不给的愣头青？
"慕老爷在书房来回踱步，"他怎会突然看中我家云锦？"管家低声道："回禀老爷，
奴才听闻是皇后有意将侄女许配给裴大人，裴大人为推拒这门亲事，
急需寻一门当户对的婚事..."慕云锦站在屏风后，手中绣帕绞得死紧。
原来那日梨花树下的相遇，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政治考量的开端。"云锦，你意下如何？
"慕老爷发现女儿，直接问道。慕云锦垂眸。她如今已年满十九，早过了最佳的婚配年龄。
裴琰虽非她梦中良人，但比起那些纨绔子弟，至少是个做实事的官员。"全凭父亲做主。
"她轻声道。婚期定在中秋佳节。纳采、问名、纳吉...六礼过后，
慕云锦凤冠霞帔嫁入裴府。洞房花烛夜，裴琰掀开盖头时，两人四目相对，皆有几分尴尬。
"夫人。"裴琰先开口，"这门亲事来得突然，
若有冒犯之处..."慕云锦摇头道："夫君言重了。既为夫妇，自当相敬如宾。
"红烛高烧，两人却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最终裴琰取来一局棋："听闻夫人精通弈道，
不知可愿赐教？"慕云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会意。这一夜，
他们在棋盘上试探彼此的性情，比在一张床上相对无言要自在得多。3婚后第二日，
按礼新妇应拜见公婆。但裴琰父亲早逝，家中只有裴琰的母亲裴夫人坐镇。
"听说你读过《女诫》？"裴夫人眯着眼打量慕云锦。慕云锦恭敬道："回母亲，
儿媳少时由母亲教导读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读太多书未必是好事。"裴夫人哼了一声，
"我儿公务繁忙，你要恪守妇道，不可让他为家事分心。"裴琰在一旁皱眉："母亲，
云锦她..."慕云锦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温声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媳记下了。
"回房路上，裴琰低声道："母亲封建顽固，言语多有得罪，夫人勿怪。
"慕云锦却笑了："母亲说得没错。夫君在朝为官，妾身自当料理好家务，不让夫君分心。
"裴琰怔了怔，忽然觉得这桩婚事或许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勉强。一月过去，
慕云锦将裴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不动声色地更换了几个欺主的刁奴，
重新安排了厨房采买事宜，连最挑剔的裴夫人都挑不出错处。这日晚膳后，
裴琰难得早早回府，见书房亮着灯，推门便见慕云锦正在整理他的书案。"夫君回来了？
"慕云锦转身，手中还拿着一册账本，"我见这些账册散乱，便自作主张..."裴琰走近，
发现不仅账册分类整齐，连他苦寻多日的《水经注》残卷都被找出放在显眼处。
案头还多了一盏新制的护目灯，灯光柔和，不伤眼目。"夫人如何知道我在找这卷书？
"裴琰惊讶道。慕云锦抿嘴一笑："前日听夫君与同僚谈话时提起，
我恰好记得在《地理志》下面见过。"裴琰心中一动，忽然注意到书案一角摆着几页诗稿，
字迹清秀——是慕云锦的手笔。他拿起一看，竟是对他奏疏的评注，见解之独到令他惊叹。
"夫人平日也关注朝政？"慕云锦见状慌忙去夺："随手乱写，让夫君见笑了。
"裴琰却不让，两人一争一抢间，手指相触，俱是一愣。烛光下，慕云锦面若桃花，
裴琰喉结微动，忽然觉得这书房似乎比洞房那晚更适合亲近。"明日休沐，
我带夫人去个地方。"裴琰轻声道。4次日，裴琰领着慕云锦来到翰林院藏书阁。
作为朝中重臣，他有资格进入这皇家藏书之地。"这里..."慕云锦望着满室典籍，
眼睛亮如星辰。裴琰笑道："我知夫人爱书，特地带你来见识皇家藏书。
这里有许多民间难寻的珍本。"慕云锦小心翼翼地抚过书架上那些珍贵的典籍，
忽然在一卷《洛阳伽蓝记》前驻足。这是她寻觅多年的孤本。"夫人喜欢？"裴琰问。
慕云锦点头，又摇头："这等珍本，能一观已是幸事。
"裴琰却径直取下书卷递给她："我与掌院学士有旧，夫人可在此细读，日落前归还即可。
"慕云锦捧着书卷，眼眶微热。自嫁入裴府，所有人都期望她做个循规蹈矩的官夫人，
唯有裴琰记得她爱书成痴。两人在藏书阁一隅对坐研读，时而交流心得。
慕云锦发现裴琰不仅精通政务，
对古籍的见解也颇为独到；裴琰则惊讶于妻子广博的学识远超寻常闺阁女子。
"这里有个批注很是有趣..."慕云锦指着一处眉批，抬头却见裴琰正望着她出神，
"夫君？"裴琰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我在想，夫人若为男子，定能金榜题名。
"慕云锦笑了："那妾身便做个女翰林，日日与夫君谈文论艺可好？"一句玩笑话，
却让两颗心贴近了几分。归府路上，裴琰很自然地扶慕云锦上马车，
手指在她腕间多停留了一瞬。当晚，裴琰没有去书房，而是留在正房与慕云锦对弈。烛光下，
他发现妻子的眉如远山，目似秋水，竟比初见时更添风韵。"将军。"桑沐晴落下一子，
唇角微扬。裴琰看着棋盘，苦笑认输。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场政治婚姻中，
似乎先一步丢盔弃甲了。5大夏十六年夏，京城连降暴雨。慕云锦站在廊下，
望着如注的雨帘，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裴琰已连续数日早出晚归，
每次回来官袍下摆都沾满泥水。"夫人，老爷回来了。"丫鬟春桃匆匆来报，
"老爷直接去了书房，说是让夫人过去。"慕云锦心中一紧，立刻撑伞穿过庭院。
书房门半掩着，她轻轻推开，只见裴琰背对着门站在窗前，肩线绷得笔直。"夫君？
"裴琰转身，眼下两片青黑，嘴角却挂着一丝冷笑："今日朝堂上，我参了魏相国一本。
"慕云锦手中的帕子一紧。魏相国把持朝政多年，门生遍布六部，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为了漕运的事？"她轻声问。"不错。"裴琰走到书案前，手指敲击着一份奏折，
"今夏雨水多，黄河几处堤防年久失修，我提议暂停漕运，先拨银两加固河堤。
魏相国却以'劳民伤财'为由反对，硬要漕船按期北上。"慕云锦走近，
看到奏折上朱批"着裴琰即日前往郑州督修河防，漕运之事另委他人"，心头猛地一沉。
"这是...明升暗降？"裴琰冷笑更甚："魏相国好手段。郑州那段河堤我知道，
根基早已被掏空，若真有大汛，十有八九河堤会决口。届时责任全推在我一人身上。
"慕云锦的手轻轻搭上丈夫的手臂："何时启程？""三日后。"裴琰叹了口气，
反握住妻子的手，"云锦，这段时间你回慕府住吧，
府中若有什么事交予母亲即可...""我随夫君一起去。"慕云锦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裴琰愣住："不可！河工之地艰苦危险，而且...""而且什么？"慕云锦抬眼直视丈夫，
"夫君莫非忘了，我父亲曾任工部侍郎，我自幼耳濡目染，对治水也略知一二。
再者..."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夫妻本是一体，荣辱与共。你在外奔波，
我岂能安居京城？"裴琰定定望着妻子，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成婚以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在她发间低语。
慕云锦靠在丈夫胸前，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雨水和墨香的气息，心跳如鼓。窗外雨声渐急，
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艰险。6郑州郊外，黄河水奔腾咆哮，如同一条愤怒的黄龙。
慕云锦站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透过雨帘望向远处堤岸上的人群。裴琰身着蓑衣，
正与几位老河工指指点点，已经几个时辰没有休息了。"夫人，喝口热茶吧。
"春桃递上茶盏，"老爷也真是，
这种地方带您来做什么..."慕云锦摇头："是我自己要来的。"她放下茶盏，
从行囊中取出一卷手抄册子，"春桃，去请那位白胡子老河工过来，就说我有事请教。
"不多时，一位满面风霜的老者随春桃进来，恭敬行礼："夫人找小老儿有何吩咐？
"慕云锦展开册子："老丈请看，这是我从《河防通议》中抄录的'埽工法'，
用树枝、石块捆扎成埽体，层层堆叠以固堤基。不知此法在如今可还适用？
"老河工瞪大眼睛，粗糙的手指小心抚过纸面："夫人竟知道这等古法！此法极好，
只是费工费料...""只要能保住大堤，费工费料也值得。"慕云锦坚定道，
"还请老丈与我详细说说需要哪些材料，我这就安排人去准备。"傍晚，
裴琰满身泥水回到工棚，见妻子正伏案疾书，案头堆满了各式图册。"云锦，
你这是..."慕云锦抬头，脸上带着倦色却目光炯炯："夫君请看，
这是我从古籍中找到的几种古法，结合老河工的经验，或可加固那段险堤。
"裴琰接过图纸细看，
越看越是惊讶："'埽工法'、'石笼法'...这些古法连工部那些老臣都未必知晓，
你从何处...""家中藏书。"慕云锦微笑，"父亲生前最爱收集水利典籍，
我闲来无事时翻阅过。"裴琰深深看着妻子，
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温婉女子身上有种令人心折的力量。
他伸手拂去她鬓角的一缕散发："明日我按你的法子试试。"此后半月，裴琰日夜督工，
慕云锦则在后方调度物资、照顾伤患。她将嫁妆中的金银首饰变卖，
凑钱购买材料；又亲自熬药，为受伤的河工疗伤。渐渐地，
"裴大人有位贤内助"的消息在工地上流传开来。这日黄昏，慕云锦正在熬药，
忽听外面人声鼎沸。她冲出工棚，只见远处河堤上人群骚动，有人高喊"决口了！
"她的心瞬间沉到谷底。7京城，魏相国府。烛光下，魏相国抚须微笑："裴琰啊裴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