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锈骨陈锈蹲在废品堆旁,右手机械义肢的关节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那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互相撕咬,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钝痛。六年前那场爆炸后,
他再也没碰过精密仪器,如今只剩这座荒芜的废品站,和一具残缺的身体。
夕阳将锈铁染成血色,废品堆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无数只枯槁的手从地底探出,
试图抓住什么。风卷着铁锈的腥气扑进鼻腔,陈锈眯起眼,随手捡起半截断裂的齿轮。
指尖摩挲过凹凸的齿纹,恍惚间又回到那个堆满图纸的实验室——少年时的江见灯伏在桌边,
长发垂落肩头,左手握着他刚组装的微型发电机,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陈锈,
这齿轮咬合角度再调0.3度,效率能翻倍。”“叮——”金属落地的脆响将他扯回现实。
他低头,齿轮已滚进废铁堆的缝隙里,像一滴泪坠入深渊。
废品站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陈锈没抬头,只听见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
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绷紧的神经上。这地方鲜少有访客,
偶尔来的不过是拾荒老人或收废铁的小贩,
而此刻的空气里却浮着一丝冷冽的香水味——雪松混着苦橙,像冬日结冰的湖面。
他攥紧义肢,指节咯吱作响。“陈锈。”那声音平静得近乎锋利,刀刃般劈开凝滞的时空。
他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冷冽的眸子。江见灯站在三米开外,
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裹着瘦削肩线,长发盘成一丝不苟的发髻,左手腕缠着墨绿丝巾,
尾端绣着暗金色的藤蔓纹样。六年时光将她眉眼间的稚气磨成锋刃,
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堆待处理的废铁。他喉咙发紧,想说什么,
却只挤出两声沙哑的咳嗽。废品站的穿堂风卷起她衣角,
露出丝巾边缘若隐若现的疤痕——像条蜈蚣攀附在雪白手腕上,那是他们共同的烙印。
“江家老宅要拆了。”她开口,音调毫无起伏,“地下室有台旧发电机,
父亲临终前点名要你修。”陈锈猛地站起身,锈蚀的铁架被撞得哗啦作响。
右臂义肢不受控地痉挛,金属关节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江见灯,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你怎么敢提‘父亲’?”六年前的雨夜在眼前炸开。
实验室刺目的火光,呛人的浓烟,江父嘶吼着“销毁所有数据”的扭曲面容。
他的右手被炸飞的钢板绞成肉泥时,江见灯正站在安全通道的玻璃门外,左手死死扒着门框,
腕骨被飞溅的化学试剂灼得焦黑。后来他才知道,
那场火是江家为了掩盖非法药物实验亲手点的。而江见灯,是亲手锁上实验室大门的人。
“维修费按市价三倍付。”她无视他的质问,从爱马仕包里抽出支票本,笔尖悬在纸面,
“或者你要现金?”陈锈忽然笑起来。笑声嘶哑破碎,惊起废品堆顶的乌鸦,
扑棱棱飞向血色的天幕。他踢开脚边的空油桶,
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场地回荡:“江大小姐是不是忘了?我这只手,”他举起机械义肢,
关节处的锈迹正在渗血,“就是拜你们江家所赐。”江见灯的睫毛颤了颤。
这是她今晚第一个表情波动。暮色愈浓,废品站的照明灯突然亮起,昏黄的光晕笼住两人。
陈锈这才看清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和唇角新结的血痂——像是被人咬破的。
这个发现让他心脏莫名抽痛,旋即又被更深的恨意淹没。“修不修随你。
”她“啪”地合上支票本,转身时丝巾拂过生锈的铁架,勾出一缕细丝,
“但江家老宅明天就开拆,那台发电机……”她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下去,“母亲去世前,
常坐在旁边织毛衣。”陈锈瞳孔骤缩。记忆如锋利的玻璃碴扎进太阳穴。十六岁的暑假,
他总窝在江家地下室调试机器。江母端着杏仁茶推门进来,
手腕戴着和江见灯一模式的藤蔓纹银镯,笑着把毛衣披在他肩头:“小锈啊,灯灯脾气倔,
你多担待。”那时江见灯正踮脚够高处的工具书,闻言回头瞪他,发梢沾着机油,
像只炸毛的猫。如今毛衣早化成灰烬,银镯大概也熔在那场火里。“……几点?
”他听见自己问。江见灯的背影僵了一瞬,很快恢复挺拔:“今晚十点,
侧门钥匙在信箱底层。”高跟鞋声重新响起,渐渐混入街道的喧嚣。
陈锈重重跌坐在废铁堆上。义肢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却盯着掌心发愣——那里还残留着十六岁时江见灯塞给他的创可贴。
那天他修发电机割破手指,少女一边骂他笨,一边用纱布缠出个歪扭的蝴蝶结。
暮色彻底吞没废品站时,他摸出抽屉最底层的工具箱。
落灰的刻刀上依稀可见“CX&JJD”的划痕,那是他们偷溜进五金店刻的。
刀锋擦过拇指,沁出的血珠渗进锈迹里,像开在废墟上的红梅。远处传来教堂钟声。
陈锈裹紧破旧的工装外套,一瘸一拐走向夜色深处。风卷起地上的报纸,
头条赫然是《江氏集团涉嫌走私案新进展》,配图是江见灯在发布会上的侧影,
腕间丝巾被风吹起一角,露出疤痕的冰山一角。他不知道,三小时前江见灯刚走出法院。
旁听席扔来的玻璃瓶在她脚边炸开时,她只是紧了紧丝巾,任由碎渣划破小腿。
就像不知道此刻的西装内袋里,藏着一支录音笔——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
瞳孔因恐惧放大:“灯灯,千万不能让老宅拆掉……地下室有……”那句话没说完,
但足够让她重返深渊。02灯影江见灯的办公室在云寰大厦顶层。整面落地窗外,
霓虹如血管般在夜色中跳动,将玻璃幕墙染成一片混沌的紫红。她靠在椅背上,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丝巾,监控屏幕的蓝光映在瞳孔里,像一簇幽冷的鬼火。画面中,
陈锈被保安拦在旋转门外。他裹着沾满油污的工装外套,右手机械义肢垂在身侧,
如同一截被遗弃的钢筋。保安的呵斥声从对讲机里漏出来:“江总,
这人非说和您有约……”她没应声,目光死死钉在他左手攥着的东西上——半截锈蚀的齿轮,
齿纹间卡着一缕褪色的红绳。那是十八岁生日时,她亲手系在两人第一个联动装置上的。
彼时陈锈蹲在实验台前调试压力阀,她突然将齿轮抢过来,
用美术课剩下的朱砂线打了个死结:“信物懂不懂?以后你靠这个找我,赴汤蹈火都行。
”少年耳尖泛红,嘴上却嗤笑:“江大小姐的承诺,保质期能有三天?
”回忆被监控画面里的动作打断。陈锈突然举起齿轮,对准摄像头晃了晃。
金属表面反射的冷光刺进屏幕,江见灯猛地闭眼,喉间泛起腥甜。“让他上来。
”她掐灭烟蒂,火星在掌心烫出一道新月形红痕。电梯上升的三十七秒里,
江见灯将实验日志塞进保险柜。
父亲临终前的呓语在耳畔回响:“灯灯……地下室有……”有什么?
是母亲消失前夜偷偷埋下的证据,还是江家养了三十年的毒瘤?锁扣“咔嗒”合拢时,
她瞥见柜门倒影中的自己:唇角结痂的伤口像粒黑痣,衬得脸色愈发惨白。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股铁锈味。陈锈站在玄关阴影里,右手义肢的液压管轻微震颤,
仿佛在压抑某种暴烈的情绪。他目光扫过她缠着丝巾的手腕,冷笑道:“江总监的办公室,
比殡仪馆还冷。”“彼此彼此。”她指了指角落的发电机,“你身上柴油味熏得我头疼。
”那是一台老式斯特林发电机,铜制外壳爬满霉斑,
操作面板上还留着陈锈少年时刻的涂鸦——歪扭的机械骷髅头,咧着嘴比中指。
江见灯记得他挨了父亲一顿藤条,后背抽得血肉模糊,却死活不肯擦掉。陈锈蹲下身,
义肢关节发出生涩的摩擦声。他忽然僵住,指尖悬在涂鸦上方:“这玩意早该报废了。
”“父亲坚持要留到拆迁前夜。”她倚着办公桌,看他用刻刀撬开检修口。
黑色工装裤裹着精瘦腰线,随着动作绷出凌厉的弧度。六年前他穿白大褂调试机械臂时,
也是这样弓着背,后颈棘突在灯光下泛着细汗……“江见灯。”他突然开口,
声音像砂纸擦过钢板,“你左手还能画图吗?”她下意识捂住丝巾。那道疤在阴雨天会发痒,
像无数蚂蚁啃噬神经。此刻却因他这句话灼烧起来,仿佛有人往旧伤上泼了热油。
“托你的福,”她将咖啡杯重重搁在桌面,“现在改右手了。”陈锈的后背肉眼可见地绷紧。
下一秒,他猛地从发电机内部扯出一团电线,金属刮擦声尖锐得令人牙酸。
泛黄的绝缘胶带层层剥落,露出藏在核心处的微型摄像头——镜头还闪着诡异的红光。
“江家老宅的每一块砖,”他举起摄像头,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都藏着吃人的秘密。
”江见灯夺过摄像头时,指甲在金属外壳上刮出刺耳声响。这是最新型号的军用监视器,
续航可达十年。所以这六年,有人一直在窥视这台发电机?父亲知道吗?
母亲当年突然精神失常,是不是因为……她突然掀开发电机底座。陈锈来不及阻止,
生锈的螺栓已迸射而出,在他颧骨划出一道血痕。泛黄的实验日志雪片般散落,
最上面那页被咖啡渍晕染的字迹触目惊心:“7月12日,实验体出现排斥反应,
瞳孔扩散至虹膜边缘……建议立即终止项目。”落款是2003年7月14日,
母亲自杀前夜。陈锈抹去脸上的血,捡起一张照片。画面中,江父正与黑衣人握手,
背景是成排的军用机械臂——正是他当年为江氏设计的“蜂鸟”系列。
而照片边缘露出一角白大褂,袖口绣着江母名字的缩写。“令堂不是自杀。
”他将照片甩在桌上,“她是被灭口的。”江见灯觉得天花板在旋转。
母亲坠楼那天的场景在脑中闪回:自己攥着全国建筑设计大赛金奖证书冲进家门,
却看见父亲跪在血泊里,手里攥着母亲最爱的珍珠耳环。法医说抑郁症,说药物过量,
却没人告诉她母亲的白大褂口袋里,藏着一管淡蓝色药剂。玻璃幕墙外忽然炸开惊雷。
暴雨倾泻而下,在窗面织成密密的银网。陈锈的影子被闪电劈成两半,一半浸在黑暗里,
一半落在她脚边。“为什么帮我?”她哑声问。他正在用绷带缠渗血的义肢关节,
闻言动作一顿:“你以为我在帮你?”机械手指突然钳住她下巴,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
“江见灯,我要看着你亲手把江家烧成灰。”疼痛让她清醒。她盯着他猩红的眼眶,
突然笑起来:“真巧,我也是。”保险柜在此时发出蜂鸣。
江见灯脸色骤变——有人触动了远程警报。监控屏幕雪花闪烁,
最后定格在车库画面:三个黑衣人正撬开她的车后备箱,手中探测器扫过备胎时,
红灯疯狂闪烁。“走!”她抓起实验日志塞进公文包,却被陈锈拽住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