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榖作品

钱榖作品

作者: 张治

其它小说连载

书名:《钱榖作品》本书主角有张治钱锺作品情感生剧情紧出自作者“张治”之本书精彩章节:钱书读“娄卜”之一钱锺书读“娄卜”之一——第欧根尼·拉尔修《名哲言行录》读书淹博、才学盖世的钱锺书先生读西方古用的是娄卜古典丛书Loeb Classical Library的本子——这话说起来原没什么特别的意娄卜古典丛书是英美古典学术界的一个重要丛近百年已经出版了不少于六七百册虽然从编号上目前只有500出但其中有一大部分是把旧版本淘汰掉的新编专收中古以前最重要的希腊、拉丁古...

2025-04-19 12:10:59

钱书读“娄卜”之一钱锺书读“娄卜”之一——第欧根尼·拉尔修《名哲言行录》

读书淹博、才学盖世的钱锺书先生读西方古典,用的是娄卜古典丛书Loeb Classical Library的本子——这话说起来原没什么特别的意味。娄卜古典丛书是英美古典学术界的一个重要丛书,近百年已经出版了不少于六七百册虽然从编号上看,目前只有500出头,但其中有一大部分是把旧版本淘汰掉的新编号,专收中古以前最重要的希腊、拉丁古典文献,以原文和英译对照的方式排印而成。说起来,娄卜主要贡献在于翻译,其校勘、注疏方面都非其重点,因而这一丛书往往不能算是专家研究所依据的权威文献。刘小枫先生“编修”的《凯若斯:古希腊语文教程》里,已经将英法德意各国主要的古典丛书情况给予了简要评价,其中对于娄卜丛书便说“业内人士多认为徒有虚名”。也有人谈到了《管锥编》引用英译文,而不是拉丁希腊原文,其语气之不屑,好比是看到了西方汉学家引中文古籍,用的不是中华书局、上海古籍出的书,而是来自地方小社的白话全译本一样。《听杨绛谈往事》里,吴学昭女士“好心”毕录其所闻,遂出现了钱先生谓西洋古典书籍最好的本子即娄卜丛书这样的话,我相信这应该不是钱先生的原意。

西学部分的《管锥编》未能成书,终究是一大遗憾。若谓钱锺书读西洋古典而不深究文献版本,就有点儿“无理取闹”的意思。就算是没见识过Les Belles Lettres或Bibliotheca Teubneriana,至少钱先生把娄卜丛书里能找来的西学古籍基本上都读遍了,这从《谈艺录》和《管锥编》里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从已出版的《容安馆札记》里能有更深刻的体会。而《手稿集》才出版了不过廿分之一,剩下的有一半是西文笔记,据说其中涉及拉丁、希腊文献见商务印书馆《钱锺书手稿集》的《出版说明》。我们趁着现在还没见到钱先生读书笔记的全貌,忍不住先从《谈艺录》《管锥编》和《容安馆札记》三者入手,来对钱先生读西学古典的思想、志趣做一番考察,也算是对那部并未问世的《西学管锥编》进行一次幻想式的阅读和妄想式的评点吧。

《容安馆札记》第一百四十条,开篇对于第欧根尼·拉尔修Diogenes Laertius的这部《名哲言行录》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ers,R. D. Hicks译做了整体的阅读判断,即认为是“掌故之书,辨章学术非所思存也”:“其利病则Hicks:‘a Dryasdust, vain & credulous, of multifarious reading, amazing industry, & insatiable curiosityI, xiv’及M. Zevort:‘Rhéteur sans got et sans style, epigrammatiste sans esprit, érudit sans profondeur’R. Hope, The Book of Diogenes Laertius: its spirit & its method, p.31引可以尽之”。试译:读者必谓此作者乃一冬烘先生,自负且轻信,他读书杂乱,勤学成痴,笃好秘闻;无鉴识与风格的辞术家,无立意主脑的隽语诗人,无深知的学者。按,这可参看汪子嵩等著《希腊哲学史》第一卷第120页的介绍,然哲学史家唯见其文献资料的可靠性可用性,此处所引的两段批评更着重于作者的才学与风格。《札记》复从尼采的书中摘引了一段转述他人Patrizzi,当即Franciscus Patricius,16世纪意大利学者的文字拉丁文:ut haberet quo loco elegantia illa sua vel Epigrammata vel Epitaphia insereret,谓第欧根尼·拉尔修不过是咏吊先哲成篇,无处安置,撰写此书来保存自己的诗章。钱先生说,此“尤异闻也”,但与其说是从秘籍中搜来的“异闻”,不如说是后人无根据而出于主观判断的“异说”。

这条札记摘引并论述此书内容数十节,但是《谈艺录》引述《名哲言行录》仅有一处,即第31则之“补订一”,言毕达哥拉斯以圆形及球体为美,却未见于《札记》。《管锥编》有7处《名哲言行录》引文未见于《札记》,还有一处,见于旧本未载的论《高唐赋》一节中第欧根尼·拉尔修言“爱情乃闲人之忙事”,见三联版第三册第31页,则可以合计为8处其中第867页,谓斯多噶派论想象用比类之法,注出自VI. 53,当是卷VII之误。这8处的言语,与札记的范围略有交错,当极可能是钱先生一遍读书就记下来的。除去这些,《管锥编》只有3处《名哲言行录》的引文见于《札记》该条中。

第13页,言古哲人有鉴于词之害意也,或乃以言破言,即用文字消除文字之执,每下一语,辄反其语以破之。“古希腊怀疑派亦谓反言破正,还复自破,‘譬如泻药,腹中物除,药亦泄尽’like a purge which drives the substance out and then in its turn is itself eliminated。”注云见于IX 76,系记皮浪Pyrrho生活于前4至前3世纪之“言行录”。《札记》称此论“譬喻甚妙”,补白处引述了19世纪天主教的大思想家Newman对怀疑的定义。按,καθαρτικ一语C. D. Yonge译本作cathartic medicines,原指净化、涤罪,与亚里士多德《诗学》中的Catharsis一词同源。希波克拉底的《论古代药物》并不见此名,唯在他处用以指称清洗伤口,真正成为药学名词,当在罗马时期,现在最早的词例见于盖伦著作,此人之生平略早于第欧根尼·拉尔修。如此说来,“泻药”之喻显然不是皮浪的发明。另外,καθαρτικ不见得就是泻药,在此译作“催吐剂”也许更合适。

第43页,论“圣人”无哀乐之情感,谓“古希腊哲人言有道之士,契合自然Life in agreement with Nature,心如木石,无喜怒哀乐之情Apathy”,盖与何晏“圣人无喜怒哀乐”、王衍“圣人忘情”说无异。注出自VII. 87, 117,系记芝诺之《言行录》。《言行录》在“Life in agreement with Nature”之后引述了大量附同此说的文献,并以芝诺为最早者,盖与魏晋时“圣人无情”为“当时之常谈”相类参看《管锥编》第1105页。《札记》中摘录芝诺此条时,钱先生下按语,谓赫拉克利特亦有此说,见于H.Diels的《前苏格拉底哲学残篇》,22B,当是误记,《管锥编》遂不复言此。Apathy一语,来自原文之παθ,即英译本“the wise man is passionless”的“passionless”一词。《札记》此处另引西方近代著作四种,俱不见用于《管锥编》中无哀乐论的部分。笔记中还插入一段钱先生的议论:“盖以人出于天,于是人定之胜天,人为之逆天,莫不为天运。囫囵吞枣,烂糊煮面,而不知天之与人,自然之与当然,仍有别也。”按,汲古阁《南宋群贤六十家小集》本的刘过《龙洲道人诗集》卷一《襄阳歌》:“人定兮胜天,半壁久无胡日月”,“人定”谓人之谋定,可与《亢仓子》“人强胜天”、《史记》“人众胜天”的用法相对照,钱先生有意在其后加一“之”字断开,避免与一度时兴的“人定胜天”成语将“定”解释作“必定”相混,遂有“囫囵”“烂糊”之叹。虽然后面紧接着有关孔德Auguste Comte,金克木晚年所谓“五四”真正的“德先生”之一代表思想的评语,但我们可感觉到钱先生读书时心存着对现实问题的思考,并非只是学问上的清谈。

第1162页,言人即倮虫,引柏拉图语,“人者,两足而无羽毛之动物也Plato had defined Man as an animal, biped and featherless”。注出自VI. 40。早年《一个偏见》就引述过这句“客观极了”的话,也提到《名哲言行录》里有人即犬儒哲学家第欧根尼·拉尔修拿着拔了毛的鸡去质问柏拉图的掌故。札记里钱先生立刻想到了汪曰祯《湖雅》里嘲笑近世文人作山海经图,和友人戏作蚊赞:“虫身而长喙,鸟翼而豹脚”,“昼伏夜飞,鸣声如雷,是食人”。钱先生觉得“二事剧类”。按,《湖雅》此条,周作人《夜读抄》“《蠕范》”一则1933年中抄录更完整,《管锥编》原本讨论的是人性与兽性的相通,便不再从修辞的“剧类”角度加以引述了。有人谓钱先生博引而不知节制,又言不能如百科全书一样征引至无遗珠之憾,这些看法都是想当然的议论。

钱先生的这条札记描摹出了几个希腊文字,将ρετ德行、善误写成αρητ,而παιδεαν被独立列出时也没有还原成παιδεα。有时英文译得晦暗不明,钱先生便有所针对地加以发覆。如卷VI. 46,第欧根尼·拉尔修在市场中的“behaving indecently”, 原文使用χειρουργν一词,即“手淫”之谓。钱先生引Mirabeau的著作,谓Santa-Crux侯爵之《兵法》L′Art de la guerre篇首即云:大将军之基本素养,先要知如何摆弄其根茎,唯如此方能节省一切的闲情废话que la qualite indispensable à un grand général, c′est de savoir se br. le v., parceque cela épargne tous les caquetages,按br. le v.,即“branler le vit”之省;复引Hans Licht之《古代性爱风俗资料集》Beitrge zur Antiken Erotik,谓哲学家Chrysippus及Peregrinus Proteus亦如是。再如读至卷IX. 5处,赫拉克利特为无师自通之学人,自称“inquired of himself”,钱先生一下子把整部书连缀起来:“按希腊哲人最重师弟渊源,今所谓派School,希腊谓之传授Successionvol. I,viii,故无所师承者,谓之突起SporadieVIII. 91;vol. II,407”,并与《瑜伽师地论》卷二十七“证教授”“教教授”相发明。所谓突起者,除赫拉克利特之外,尚只有Xenophanes一人《言行录》中说有人认为他无师自通,但也有人认为他是有老师的。σπορδην一词,便是“零落”“少数”的意思,译作“突起”,想必是受英语sporadic一词的干扰。今汉译本马永翔等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翻作“零星派”,“零星”是对的,添一“派”字又失去了无渊源的哲学家独处而悟的特点。

钱先生对于西方古典文献谈艺之言辞深有会心,故而有时提及近世西书未能充分利用古籍而感到惋惜,此则读书笔记中批评到的由Gilbert与Kuhn合著的A History of Esthetics一书,对于Werner Jaeger的巨著“Paideia”也会发表些异议参看《札记》百十一条。在提及卷V. 19一处概述希腊哲人对美貌good looks褒贬不一的定义时,引Theophrastus和Theocritus之说,一斥美貌为a mute deception,一责美貌为an evil in an ivory setting,钱先生就认为,“希腊后来不复以τ καλν为αρητ,歧美与善而二之,非复如Werner Jaeger所言矣Paideia,E.T. by Gilbert H. Height,vol.I, pp. 416, 420”。最末一条,至卷X. 6引伊壁鸠鲁致爱徒Pythocles书曰:“Hoist all sail, my dear boy, and steer clear of all cultureπαιδεαν”扬帆吧,吾子,绕开父辈的教化,钱先生下按语说:“不料披猖至此。”随即联想起犬儒哲人第欧根尼·拉尔修,以其“糠粃一切”的态度,反倒谓教化乃“a controlling grace to the young, consolation to the old, wealth to the poor, and ornament to the rich”VI. 68,“未尝绝圣弃智也,斯又Jaeger,Paideia所未道矣”。

《上海书评》,2009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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