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先生的一封信

亲爱的狐狸先生，好久不见。

收到你的信时，我正在收拾搬家纸箱，那张被圆珠笔划破的数学卷子突然从旧课本里滑出来。

一时有点恍惚。

原来我们之间隔着地，不止第三排最后一排的十二步距离，还有整整八年的时光。

那时你总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蓝白校服领子永远立得板正。

有回你撑着下巴翻练习册，阳光沿着你手腕骨爬进袖口，我盯着那点晃动的亮光走了神。

那时的我，也许只是因为青春对于异性的好奇，也许是因为你那么优秀引人注目，也或许就只是因为你，我就总会不自觉被你吸引目光。

会在路过你的课桌时放颗糖；会在听歌间隙无意识地在草本上画你的侧影；会忍不住想要靠近你一点，再靠近你一点……我以为我的暗恋足够明显，没想到，居然只是我一个人的暗自窃喜。

其实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也挺胆小幼稚。

为了你桌上那一颗糖，我给周围所有人都分了糖，才好意思坦然的说，“沈明义不在吗？

那我给他放桌上。”

前些天才从老同学那儿听说，那些糖都被你的前桌顺嘴截胡了。

你看，我们连误会都错位得这么默契。

就像我始终分不清，当初你隔着过道递来的薄荷糖，究竟算迟到的回礼，还是同班同学的礼貌社交。

也许学生时代里，一颗糖太普通且不起眼了，就像我未明了的心意，我甚至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的上喜欢。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在数学课站你身后的事。

当时数学老师总夸我，要全班上课犯困的同学向我学习，说我主动站起来听课，挺不好意思的。

我站后边只是因为你坐最后一排罢了。

每次听到你附和着数学老师讲题的声音，我就很想转头看你一眼，我好像很容易被你认真的气质所吸引，也许是我太过懒散的原因，总是羡慕你这种端正君子的模样。

于是我会假装一脸困意地跟同桌抱怨，“好困啊，我去后边站一会儿。”

我以为你从来没有注意过，站在你身后的我。

那些附和着数学老师解题思路的声音里，我和你的声音离得那么近，好似缠绕成一股丝线，顺着回忆的河流，缠绕到如今的心尖上、耳朵里。

那是我为数不多只感到幸福而不酸涩的时候。

至于后来为什么不去了，因为太丢脸了。

忘记是谁偷偷绊了我一下，我摔了个狗吃屎，好像因为摔倒的姿势太过滑稽，全班哄笑一片，我闹了一个大脸红，狼狈地看着你伸来的胳膊，然后忍不住落荒而逃。

我又想靠近你，又不敢真的靠近你。

人怎么这么矛盾。

我自认不是一个自卑的人，可我在你面前却总不自信。

爱会卑微吗？

不知道。

但暗恋会吧。

反正我的暗恋会卑微、会胆怯。

会想靠近又想逃离。

那时候老师要大家每人写一句座右铭贴在桌子上，我很好奇你写了什么，又不敢开口问，甚至跑过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倒是有次你来收作业的时候，看着我的桌子，读出那句：“明辨是非，守义不阿”。

你声音比平时低，一时的慌乱让我的笔尖划破了数学卷子，这些事你大概都不记得了吧。

你说人怎么越活越不敢承认，当年那些假装困倦挪向后排的午后，心跳声其实震得墙灰都在往下掉。

就像我不敢问，你究竟有没有看见我藏在座右铭里你的名字。

“明辨是非，守义不阿”是谓“明义”，你不知道，我把这八个字来来回回写了多少遍。

怕你发现，又怕你发不现。

爱会让人卑微吗？

不知道。

但十六岁的我会蹲在小卖部门口挑半小时糖果，会对着你空荡荡的座位练习无数种打招呼的方式，会在数学课走向你时时装作困得睁不开眼……暗恋是把生锈的裁纸刀，划开糖纸时总会割伤自己。

天冷了，你若还会回信的话，写字时记得把袖口放下来。

谢含章2023年10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