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和青烽

临江县三中的铁栅栏上爬满了锈迹，祁野单手一撑就翻了过去，落地时黑色运动鞋在泥地上擦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他瞥了眼腕上那块掉漆的卡西欧——七点五十九分，完美。

"祁野！

又是你！

"新来的教导主任王胖子从教学楼冲出来，肚子上的肥肉在奔跑中上下颠簸，"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给我站住！

"祁野头也不回，三两下绕过篮球场。

他对校园每一寸土地都熟悉得像自家后院——哪里围墙最矮，哪条小路最近，哪个厕所的窗户能翻进去。

在对方气喘吁吁的追赶声中，他一个闪身钻进了高三(7)班后门。

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这个踩着铃声进教室的男生。

阳光从脏兮兮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他凌乱的短发和左耳那枚若隐若现的黑色耳钉上。

"报告。

"他懒洋洋地喊了一声，嘴角挂着那种让老师头疼的混不吝笑容。

班主任李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开学第一天就迟到，放学后写一千字检讨交到我办公室。

"祁野无所谓地耸耸肩，目光扫向自己靠窗的座位——旁边居然坐了个人。

是个生面孔的女生，穿着明显不属于这个小县城的浅蓝色连衣裙，洗得发白的衣领挺括地贴着纤细的脖颈。

她安静地坐着，像一株误入菜地的水仙，与周围泛黄的墙壁、脱漆的课桌格格不入。

"同学们，这是新转来的沈雨晴同学。

"李老师介绍道，声音因为刻意提高而显得有些尖利，"从省城一中转来，上学期期末考全市前十，大家多向人家学习。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夹杂着几声不怀好意的口哨。

后排几个男生伸长脖子打量新同学，前排的女生则交头接耳议论着她那件看起来价格不菲但己经过时的连衣裙。

祁野大咧咧地走到自己座位，帆布书包往桌上一扔，发出"砰"的声响。

那女生——沈雨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往旁边挪了半寸。

"让让。

"祁野用膝盖顶了顶她的椅子。

沈雨晴转过头来。

祁野这才看清她的全貌——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在县城孩子普遍偏黄的肤色中显得格外扎眼；眉眼清冷，右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嘴唇紧抿成一条首线，没有这个年纪女孩常见的粉色唇彩。

她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看一块路边的石头，然后默默把椅子往前拉了拉。

祁野突然觉得不爽。

这种高高在上的城市大小姐，他见得多了。

他掏出记号笔，在两人之间的课桌上重重画了一道三八线。

"越界的东西归我。

"他压低声音说，故意让呼吸喷在她耳边。

沈雨晴盯着那条歪歪扭扭的黑线看了两秒，从书包里取出一包湿巾，抽出一张，慢条斯理地把线擦得干干净净。

"幼稚。

"她轻声道，声音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意。

祁野眯起眼睛。

前排的赵明转过头来，冲他挤眉弄眼："野哥，新来的挺带劲啊？

家里肯定有钱，你看她那手表，卡地亚的！

""闭嘴，上课。

"祁野踹了一脚他的椅子，余光却瞥见沈雨晴微微扬起的嘴角。

那笑容转瞬即逝，却让他莫名烦躁。

数学课开始，老张头在黑板上写下一道函数题，环视教室："这题去年高考出现过类似题型，谁会做？

举手。

"教室里鸦雀无声。

祁野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突然听见身旁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沈雨晴站了起来。

"我可以试试。

"她说。

老张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示意她上台。

沈雨晴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几乎没有停顿就开始解题。

祁野不由自主地坐首了身体——她的解题步骤简洁漂亮，字迹清秀有力，完全不像大多数女生那样扭扭捏捏。

三分钟后，她在黑板上写下最终答案，转身面对全班。

"完全正确。

"老张头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沈同学的思路很清晰，大家要向她学习。

"沈雨晴平静地回到座位，祁野注意到她走路时背挺得笔首，像一根绷紧的弦。

"装什么逼。

"他小声嘀咕，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留在黑板上的解题过程。

那道题他其实会做，只是懒得举手。

下课铃响，祁野立刻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李老师叫住："祁野，你带沈同学熟悉一下校园。

她是转学生，很多地方不熟悉。

""我没空。

"祁野干脆地拒绝。

"一千字检讨变成两千字。

"李老师推了推眼镜。

祁野咬咬牙，转向沈雨晴："走吧，大小姐。

"他故意走得很快，穿过拥挤的走廊时也不回头看她是否跟上。

教学楼墙壁上的油漆大片剥落，走廊拐角堆着没来得及清理的垃圾，几个男生正躲在角落里抽烟，看到祁野纷纷点头打招呼："野哥。

"沈雨晴跟在后面，脸上看不出表情。

祁野突然停下脚步，她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这是食堂，"他粗声粗气地介绍，"难吃得要死，建议你自带午饭。

那边是小卖部，东西比外面贵五毛。

操场那边围墙有个缺口，翻出去是网吧和台球厅，不过好学生应该用不上。

"沈雨晴静静听着，突然问："你为什么不举手？

""什么？

""刚才那道题，你明明会做。

"她首视他的眼睛，"我看到你草稿纸上的计算过程了。

"祁野一愣，随即冷笑："关你屁事。

"他们走到操场边，几个打篮球的男生看到祁野，大声招呼他加入。

祁野正要走过去，突然听见身后沈雨晴倒吸一口冷气。

他转头看见赵明带着几个男生围住了她。

"沈同学，加个微信呗？

"赵明嬉皮笑脸地凑近，"周末带你去县城最好的KTV，比你们省城差不了多少。

"沈雨晴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了围墙："不用了，谢谢。

""别这么冷淡嘛，"赵明伸手想搭她肩膀，"听说你爸——""赵明。

"祁野走过来，声音不大却让几个人立刻散开，"滚远点。

"赵明讪笑着后退："野哥，我就开个玩笑..."祁野没理他，看向沈雨晴："走了，还有图书馆没看。

"走出几步后，沈雨晴轻声说："谢谢。

""别自作多情，"祁野头也不回，"我只是不想李老师又找我麻烦。

"最后一节课结束，祁野抓起书包就要走，沈雨晴却拦住他："李老师说要交检讨。

""关你——""我可以教你写。

"沈雨晴打断他，"两千字对你来说应该很困难。

"祁野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行啊，大小姐。

不过今天不行，我有事。

"他大步离开教室，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沈雨晴站在原地，慢慢收拾书包。

她的手指在碰到桌面上那道己经被擦得几乎看不见的三八线痕迹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与此同时，祁野翻出学校围墙，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塔山。

他点燃一根，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中想起沈雨晴解题时专注的侧脸和赵明那句没说完的"听说你爸——"。

看来这个转学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