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苏州河时，圣玛利亚教会医院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苏芬芳将手术刀插进蓬松的卷发间固定，消毒水味混着栀子花香从护士袍里渗出来——这是她特意调的香膏，为掩盖停尸房挥之不去的尸臭。
"苏医生，十六铺码头又送来个水漂子。
"杂役阿西缩着脖子递上警局公文，油渍在"浮尸"二字上晕开圆斑。
铜盆里的热水刚泛起蟹眼泡，她己抓起皮箱冲进浓雾，白大褂下摆扫过石阶上未干的血迹，那是昨夜难产而亡的纺织女工留下的。
黄包车在弹格路上疾驰，车夫后颈的刺青随肌肉起伏扭动，是青帮"通"字辈的标记。
苏芬芳攥紧皮箱铜扣，箱内鎏金手术刀硌得掌心发疼。
三个月前，正是这样晨雾弥漫的清晨，丈夫陈禹的遗体从吴淞口漂回，巡捕房给出的结论是"青帮械斗误伤"。
"让开！
警局办案！
"英籍巡官操着生硬沪语推开围观人群。
浮尸仰卧在潮湿的木栈道上，晨光勾勒出宝蓝织锦缎长衫的轮廓，金线刺绣的貔貅在积水中泛着冷光。
苏芬芳瞳孔微缩——这是荣昌绸缎庄的定制款，上月刚给杜月笙的二姨太裁过同款衣料。
"死者上海总商会副会长周慕云，今早码头工人发现时，缠在货船锚链上。
"华世钧探长摘下呢帽，露出刀刻般的下颌线。
这位新调任的华总探长与传闻中不同，没有租界华捕惯有的油滑气，倒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军刀。
苏芬芳戴上橡胶手套，尸体面部肿胀如发酵面团，但脖颈处皮肤异常平滑。
手术刀沿着锁骨切入的瞬间，她忽然想起教会医院嬷嬷的警告："女子剖验男尸，要下拔舌地狱的。
"刀锋却未迟疑，利落划开青紫色表皮——这才是她与上帝对话的方式。
"死亡时间约在子夜至丑时，肺部无积水，是死后抛尸。
"她翻转尸体，后颈三枚排列成三角状的针孔映入眼帘。
围观巡捕发出窃语，这己本月第三具带有相同针孔的浮尸。
华探长的影子笼罩下来："能确定凶器吗？
""注射针头，但..."她镊起死者右手无名指，指甲缝里嵌着抹胭脂膏，"23号铅丹混合蜂蜡，掺有印度鸦片的特征结晶。
"话音刚落，日本邮船"长崎丸"突然鸣笛，惊起一群江鸥。
华世钧猛地抓住她手腕："苏小姐慎言，虹口现在是日本人的...""华探长！
"英籍巡官气急败坏地跑来，"领事馆要求立即移送尸体，说周会长是日清商事会顾问。
"苏芬芳挣开钳制，顺势将沾着胭脂膏的棉签藏进袖口。
抬尸板经过时，她瞥见尸体后腰的栀子花纹身——与黄包车夫刺青的青色不同，这是用朱砂掺着银粉刺的，花瓣边缘泛着细碎光晕。
回到教会医院地下室，她将偷藏的样本摊在搪瓷盘里。
显微镜下，胭脂膏里的结晶体在晨光中绽出六芒星状光斑，与上周海关查获的印度吗啡完全一致。
更令她心惊的是验尸记录：所有针孔浮尸皆出现在日本商船抵港次日。
"芬芳姐！
"护士阿珍撞开铁门，辫梢沾着药棉，"嬷嬷发现你私用化验室，说要送去徐家汇修道院..."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汽车急刹声。
透过彩色玻璃窗，可见华探长正与修女院长对峙，他手中警徽在阳光下闪如刀刃。
黄昏时分，苏芬芳被"请"进霞飞路巡捕房。
斜阳透过百叶窗，在华世钧肩头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他推来杯锡兰红茶，杯底压着周慕云验尸报告，空白处画着朵栀子花。
"青帮近来用胭脂盒运烟土，苏小姐可听说过？
"他指尖敲击案头拜帖，洒金笺上杜月笙的印章鲜红欲滴，"周会长指甲里的胭脂膏，与百乐门舞女用的‘夜来香’是同款。
"苏芬芳握紧茶杯，热气氤氲中想起陈禹下葬那天。
棺椁入土时，她分明看见送葬队伍里闪过宝蓝织锦缎衣角，金线貔貅在雨中张牙舞爪。
此刻红茶泛起涟漪，映出她眼尾新添的细纹——三十岁，足够让女人学会把秘密酿成毒药。
"华探长需要个女法医，还是需要把柄？
"她放下茶杯，清脆磕碰声惊飞窗台麻雀。
男人忽然倾身，古龙水混着枪油味扑面而来："我需要知道，周慕云后腰的栀子花，和日本商船货箱烙印为何一模一样。
"夜色吞没巡捕房时，苏芬芳跟着华探长突袭汇山码头。
海关钟楼传来九响钟声，江面漂浮的油污泛着霓虹般的诡光。
她攥紧皮箱蹲在货箱后，听见自己心跳与潮汐同频。
二十步外的三号仓库前，苦力们正将贴着"广生行化妆品"封条的木箱搬上舢板。
"待会儿跟紧我。
"华世钧将柯尔特手枪塞进她掌心，枪柄还带着体温。
她想起陈禹教她射击的雨夜，子弹穿透的靶心上画着樱花——那是他最后一堂课的靶纸。
枪声来得比潮汛更急。
当黑影从货堆后窜出，苏芬芳被华探长扑倒在腥咸的麻袋间。
子弹擦过耳际的瞬间，她嗅到熟悉的栀子花香——五十步外，穿织锦缎旗袍的女人正在逃窜，金线貔貅在探照灯下忽隐忽现。
混战中她滚到货箱旁，鎏金手术刀撬开木箱。
排列整齐的胭脂盒在月光下宛如骨灰坛，掀开的金漆盒盖里，黑色膏体正渗出毒蛇信子般的幽光。
指尖抚过盒底凸痕，借着忽明忽暗的枪火，她看清那是个栀子花烙印——与尸体纹身、货箱标记完全一致。
"小心！
"华世钧的暴喝与枪声同时炸响。
穿旗袍的女人在栈桥尽头转身，苏芬芳终于看清她的脸——是三个月前给陈禹献过白菊的未亡人，杜月笙五姨太的贴身丫鬟。
（第一章·完）
苏芬芳将手术刀插进蓬松的卷发间固定，消毒水味混着栀子花香从护士袍里渗出来——这是她特意调的香膏，为掩盖停尸房挥之不去的尸臭。
"苏医生，十六铺码头又送来个水漂子。
"杂役阿西缩着脖子递上警局公文，油渍在"浮尸"二字上晕开圆斑。
铜盆里的热水刚泛起蟹眼泡，她己抓起皮箱冲进浓雾，白大褂下摆扫过石阶上未干的血迹，那是昨夜难产而亡的纺织女工留下的。
黄包车在弹格路上疾驰，车夫后颈的刺青随肌肉起伏扭动，是青帮"通"字辈的标记。
苏芬芳攥紧皮箱铜扣，箱内鎏金手术刀硌得掌心发疼。
三个月前，正是这样晨雾弥漫的清晨，丈夫陈禹的遗体从吴淞口漂回，巡捕房给出的结论是"青帮械斗误伤"。
"让开！
警局办案！
"英籍巡官操着生硬沪语推开围观人群。
浮尸仰卧在潮湿的木栈道上，晨光勾勒出宝蓝织锦缎长衫的轮廓，金线刺绣的貔貅在积水中泛着冷光。
苏芬芳瞳孔微缩——这是荣昌绸缎庄的定制款，上月刚给杜月笙的二姨太裁过同款衣料。
"死者上海总商会副会长周慕云，今早码头工人发现时，缠在货船锚链上。
"华世钧探长摘下呢帽，露出刀刻般的下颌线。
这位新调任的华总探长与传闻中不同，没有租界华捕惯有的油滑气，倒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军刀。
苏芬芳戴上橡胶手套，尸体面部肿胀如发酵面团，但脖颈处皮肤异常平滑。
手术刀沿着锁骨切入的瞬间，她忽然想起教会医院嬷嬷的警告："女子剖验男尸，要下拔舌地狱的。
"刀锋却未迟疑，利落划开青紫色表皮——这才是她与上帝对话的方式。
"死亡时间约在子夜至丑时，肺部无积水，是死后抛尸。
"她翻转尸体，后颈三枚排列成三角状的针孔映入眼帘。
围观巡捕发出窃语，这己本月第三具带有相同针孔的浮尸。
华探长的影子笼罩下来："能确定凶器吗？
""注射针头，但..."她镊起死者右手无名指，指甲缝里嵌着抹胭脂膏，"23号铅丹混合蜂蜡，掺有印度鸦片的特征结晶。
"话音刚落，日本邮船"长崎丸"突然鸣笛，惊起一群江鸥。
华世钧猛地抓住她手腕："苏小姐慎言，虹口现在是日本人的...""华探长！
"英籍巡官气急败坏地跑来，"领事馆要求立即移送尸体，说周会长是日清商事会顾问。
"苏芬芳挣开钳制，顺势将沾着胭脂膏的棉签藏进袖口。
抬尸板经过时，她瞥见尸体后腰的栀子花纹身——与黄包车夫刺青的青色不同，这是用朱砂掺着银粉刺的，花瓣边缘泛着细碎光晕。
回到教会医院地下室，她将偷藏的样本摊在搪瓷盘里。
显微镜下，胭脂膏里的结晶体在晨光中绽出六芒星状光斑，与上周海关查获的印度吗啡完全一致。
更令她心惊的是验尸记录：所有针孔浮尸皆出现在日本商船抵港次日。
"芬芳姐！
"护士阿珍撞开铁门，辫梢沾着药棉，"嬷嬷发现你私用化验室，说要送去徐家汇修道院..."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汽车急刹声。
透过彩色玻璃窗，可见华探长正与修女院长对峙，他手中警徽在阳光下闪如刀刃。
黄昏时分，苏芬芳被"请"进霞飞路巡捕房。
斜阳透过百叶窗，在华世钧肩头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他推来杯锡兰红茶，杯底压着周慕云验尸报告，空白处画着朵栀子花。
"青帮近来用胭脂盒运烟土，苏小姐可听说过？
"他指尖敲击案头拜帖，洒金笺上杜月笙的印章鲜红欲滴，"周会长指甲里的胭脂膏，与百乐门舞女用的‘夜来香’是同款。
"苏芬芳握紧茶杯，热气氤氲中想起陈禹下葬那天。
棺椁入土时，她分明看见送葬队伍里闪过宝蓝织锦缎衣角，金线貔貅在雨中张牙舞爪。
此刻红茶泛起涟漪，映出她眼尾新添的细纹——三十岁，足够让女人学会把秘密酿成毒药。
"华探长需要个女法医，还是需要把柄？
"她放下茶杯，清脆磕碰声惊飞窗台麻雀。
男人忽然倾身，古龙水混着枪油味扑面而来："我需要知道，周慕云后腰的栀子花，和日本商船货箱烙印为何一模一样。
"夜色吞没巡捕房时，苏芬芳跟着华探长突袭汇山码头。
海关钟楼传来九响钟声，江面漂浮的油污泛着霓虹般的诡光。
她攥紧皮箱蹲在货箱后，听见自己心跳与潮汐同频。
二十步外的三号仓库前，苦力们正将贴着"广生行化妆品"封条的木箱搬上舢板。
"待会儿跟紧我。
"华世钧将柯尔特手枪塞进她掌心，枪柄还带着体温。
她想起陈禹教她射击的雨夜，子弹穿透的靶心上画着樱花——那是他最后一堂课的靶纸。
枪声来得比潮汛更急。
当黑影从货堆后窜出，苏芬芳被华探长扑倒在腥咸的麻袋间。
子弹擦过耳际的瞬间，她嗅到熟悉的栀子花香——五十步外，穿织锦缎旗袍的女人正在逃窜，金线貔貅在探照灯下忽隐忽现。
混战中她滚到货箱旁，鎏金手术刀撬开木箱。
排列整齐的胭脂盒在月光下宛如骨灰坛，掀开的金漆盒盖里，黑色膏体正渗出毒蛇信子般的幽光。
指尖抚过盒底凸痕，借着忽明忽暗的枪火，她看清那是个栀子花烙印——与尸体纹身、货箱标记完全一致。
"小心！
"华世钧的暴喝与枪声同时炸响。
穿旗袍的女人在栈桥尽头转身，苏芬芳终于看清她的脸——是三个月前给陈禹献过白菊的未亡人，杜月笙五姨太的贴身丫鬟。
（第一章·完）
相关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