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谈恐怖

陈平安把搪瓷缸子往窗台一搁，带着锈斑的茉莉花茶洒在《北京晚报》上。

他眯眼瞅着胡同口三轮车上那台海鸥120双反相机，镜头上沾着层油灰，倒像是后厨大师傅的围裙蹭的。

"三百？

您当这是潘家园卖古董呢？

"他拿绒布擦着取景框，"这型号早二十年就停产了，您看这调焦钮都卡死了。

"蹬三轮的汉子抹了把汗："您给个痛快价，我媳妇等着钱抓药呢。

"陈平安往相机仓里瞄了眼，突然瞧见卷发黄的胶卷。

手指刚碰到片轴，胡同里刮起阵穿堂风，照相馆门帘上的铜铃铛叮当乱响。

他鬼使神差地掏出钱包："一百八，连这卷胶卷算上。

"傍晚收摊时，隔壁修车铺的张大爷来串门。

老爷子拎着二锅头瓶子，瞅见工作台上的海鸥相机突然愣住。

"这玩意儿眼熟。

"他眯起老花眼，"七几年那会儿，胡同口国营照相馆的老周就使这个。

那年月拍结婚照都得求他，后来......"铜铃铛又响起来，张大爷的话头戛然而止。

陈平安抬头看见玻璃门外晃过个蓝布衫影子，再细看只剩槐树叶子打着旋儿。

暗房里红光昏沉。

陈平安把胶卷浸进显影液，突然听见隔壁修车铺的狗狂吠。

药水里的影像渐渐浮现，是座青砖西合院的天井，晾衣绳上飘着件蓝布衫。

"奇了怪了。

"他捏着镊子换到定影液，"这取景角度像是从槐树上拍的。

"第二张照片显影时，显影盘突然泛起细密的气泡。

画面还是那个天井，晾衣绳下却多了团模糊人影。

陈平安后脖颈发凉——那人影的姿势，分明是仰头望着镜头方向。

第三张照片显到一半，暗房灯泡突然爆了。

应急红灯下，照片上赫然是陈平安自己的照相馆玻璃门。

雾气朦胧的玻璃外贴着张人脸，鼻尖在玻璃上压出个白印。

"平安！

平安！

"大清早就有人拍门。

居委会王姨举着个信封，满头大汗："快帮我洗二十张证件照，街道要办老年卡。

"陈平安揉着眼往工作台走，海鸥相机的皮腔突然"咔嗒"一响。

王姨盯着相机突然尖叫："这凶器怎么在你这！

""您说笑了，这就是普通......""六六年红八月，红卫兵就是拿这种相机拍批斗现场！

"王姨倒退着撞翻凳子，"老周师傅被逼着拍那些照片，后来吊死在暗房里！

"当晚陈平安灌了两口二锅头壮胆。

子夜十二点整，海鸥相机的自拍齿轮突然转动起来。

取景器里闪过蓝布衫一角，快门声惊得胡同里的野猫炸了毛。

冲洗出来的照片上，他伏案打盹的工作台后赫然立着个人影。

那人影的右手正搭在他肩膀上，腕子上套着褪色的蓝布袖套。

次日修车铺张大爷来送韭菜盒子，瞅见照片首拍大腿："这是刘阿婆啊！

八三年她儿媳妇卷钱跑了，她就吊死在槐树上。

当时街道办还拿篷布围了半个月......"陈平安突然想起什么，翻出那卷老胶卷。

片轴上的编号是1971-0428，0428用红墨水描得格外刺眼。

他抓起电话打给档案馆，管理员说1971年4月28日确实有起命案记录，但卷宗在二十年前失火烧了。

傍晚收摊时，那个卖相机的汉子又蹬着三轮来了。

陈平安刚要开口，发现车斗里坐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

老太太冲他咧嘴笑，露出满口发黑的牙龈。

"师傅，您看错人了吧？

"汉子抹着汗，"我打河北来的，头一回来北京城啊。

"三轮车拐出胡同时，陈平安分明看见车斗里落着片槐树叶。

叶片背面用朱砂写着三个小字——周永顺，正是当年那个老摄影师的名字。

生活化细节补充：照相馆门帘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挂历纸拼接而成，己经褪成粉白色修车铺张大爷总爱用沾着机油的手捏韭菜盒子，馅里带着股汽油味暗房里的显影液用空了的黄桃罐头瓶装着，盖子上还粘着褪色的商标居委会王姨装证件照的信封，是街道发放避孕药具的专用牛皮纸袋三轮车汉子裤腰上别着的手机套，绣着"出入平安"的十字绣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