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东北平原像块冻硬的年糕,村口老柳树上挂的冰溜子足有小孩胳膊粗。
小杨哈着白气推开新买的平房铁门,门轴吱呀声活像老猫叫春。
这栋从搬走的王瘸子手里盘下的老屋,院墙爬满枯死的爬山虎,远看像张蒙着人皮的蛛网。
西屋窗棂上糊的旧报纸泛着霉斑,小杨攥着扫帚打扫火炕,
忽然发现炕席缝里嵌着半截黄纸符。纸符上的朱砂咒文被煤灰浸得发黑,
仔细看能辨出"镇煞"二字。爷爷蹲在灶坑前扒拉煤渣,突然骂了句:"这死灶坑,
咋添多少柴都窜黑烟?"当夜零下三十度的寒气顺着砖缝往屋里钻。
小杨裹着两床棉被缩在东屋炕头,听见西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用长指甲刮炕席。
他摸出手电筒照过去,光束里飘着层灰蒙蒙的雾,雾中隐约现出个佝偻的人形轮廓,
正蹲在冷炕上搓煤球。腊月廿八,全家搬进老屋过年。二叔在西屋炕洞生火时,
铁钎子突然捅到块硬物。掏出来是只绣烂的铜烟袋锅,
烟油结成的琥珀色块里裹着半片指甲盖。当夜小杨梦见个穿靛蓝棉袄的老头,
蹲在炕沿吧嗒吧嗒抽旱烟,火星子溅在他手背上烫出个水泡。"娃娃,闻闻这烟香不香?
"老头咧开嘴,牙床上黏着黑乎乎的煤渣。小杨惊醒时发现弟弟尿了炕,
褥子上的尿渍竟泛着烟油似的黄褐色。正月十四的月亮白得瘆人。小杨陪弟弟起夜,
手电筒光扫过门框挂的八卦镜,镜面突然蒙上层白霜。院门口那棵枯柳下站着个人影,
棉袄下摆滴滴答答落着黑水,在雪地上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老头冲他招手时,
小杨看见他指缝里嵌着煤灰,指甲盖全翻了起来。请来的吴先生是个罗锅,
后脖颈纹着太极图。他抓了把香灰撒在西屋门槛,灰烬落地竟聚成个扭曲的"冤"字。
桃木剑挑开炕砖的瞬间,腐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五具山羊骸骨呈五角星状摆着,
头骨天灵盖上钉着生锈的棺材钉。"老王头给他爹修了座阳宅阴坟。
"吴先生用铜钱剑扒拉着碎砖,"拿活人炕当棺床,这是要借生人阳气养尸呢。
"他突然剑尖一挑,半块头盖骨飞出来,骨缝里长着簇暗红色的菌菇。
全家搬走那天下着鹅毛雪。小杨落在最后锁门,听见西屋传来"咔哒咔哒"的声响,
像在磕烟袋锅。门缝里飘出股熟悉的旱烟味,混着尸体捂烂的甜腥气。开春时村里闹黄鼠狼,
有人看见老屋烟囱半夜冒烟。村支书带人查看,发现灶坑里堆着新鲜煤渣,
炕席上留着个人形水印,摸上去又湿又黏像尸液。更邪门的是院门口那棵枯柳发了新芽,
柳条上系满褪色的红布条,布条用血写着生辰八字。七月十五鬼节,小杨跟着爹回村上坟。
路过老屋时看见门楣贴着黄符,符纸却是从里面往外贴的。窗台上摆着碗倒头饭,
三根筷子直挺挺插在饭里,米粒间爬满白蛆。最骇人的是那口枯井突然有了水,
井绳上缠着缕花白头发,发梢还沾着煤灰。今年除夕守岁,堂哥喝多了非要去老屋探险。
手机视频里他举着自拍杆踹开西屋门,镜头突然剧烈晃动。"这炕咋是温乎的?
"堂哥大着舌头凑近炕洞,火光一闪而过,五根挂着腐肉的手指突然从砖缝里伸出来。
视频最后定格在堂哥扭曲的脸上,他身后站着个穿靛蓝棉袄的老头,
正把烟袋锅往他耳朵眼里塞。如今老屋成了村里的禁忌,倒是常有外乡人慕名来拍灵异视频。
有人说半夜能听见铲煤声,有人说拍到窗棂上浮现的人脸。上个月有个网红博主翻墙进去,
出来时满嘴黑牙,逢人就笑,牙缝里塞着陈年煤渣。小杨现在看见火炕就犯怵。
上周家里装修,工人在东屋墙里掏出个陶罐,罐底沉着把生锈的钥匙。
钥匙齿痕跟老屋那把铁锁完全吻合,
更诡异的是罐内壁刻着道符——正是当年吴先生画在门板上的镇煞符。昨夜他又梦见那铺炕。
老头盘腿坐在炕头,膝盖上摊着本族谱,谱页上所有名字都被煤灰抹去,
唯独"王有德"三个字用血描得鲜红。窗外枯柳沙沙作响,每根柳条都拴着个拇指大的陶偶,
偶人胸口贴着带生辰的黄纸。鸡叫头遍时,小杨被手机震动惊醒。
家族群里弹出一条视频:老屋院门不知被谁推开,月光下那口枯井正咕嘟咕嘟冒泡,
井绳上缠着的头发已经垂到井沿,发梢还在往下滴着黑水。
---堂哥的葬礼在惊蛰那天下葬,棺材刚入土就起了怪风。
八仙桌供着的三牲突然开始腐烂,猪头冒出沥青般的黏液,
顺着供桌淌到小杨新买的运动鞋上。吴先生这次没来,只托人捎来个黄绸包,
里面是把生锈的锁头,锁眼塞着团花白头发。清明回村上坟,小杨鬼使神差拐进老屋院子。
枯井边的野草长到齐腰高,草叶上沾着煤灰似的黑露水。西屋窗纸破了个洞,他凑近窥看,
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铺火炕上整整齐齐码着五套寿衣,
最底下压着堂哥直播穿的荧光绿卫衣。当晚小杨发起高烧,梦里又回到西屋。
老头这次没抽烟,正用长指甲在炕席上刻字,每道划痕都渗出血珠。小杨凑近辨认,
发现是歪歪扭扭的"替"字。窗外突然传来唢呐声,七个小脚老太太抬着顶纸轿子飘过,
轿帘掀开时露出堂哥青紫的脸。第二天小杨脖颈后多了块黑斑,形似半枚指纹。
诊所大夫说是真菌感染,开的药膏越抹黑斑扩散得越快。某夜换药时,
他突然发现黑斑表面浮着层煤灰,用棉签擦拭竟带出血丝,腥味里混着老屋特有的腐甜。
七月半中元节,小杨跟着爹去十字路口烧纸。火光窜起时,
他瞧见对面马路牙子上蹲着个黑影,正在烧件靛蓝色棉袄。火堆里突然爆出个烟袋锅,
骨碌碌滚到他脚边,锅嘴还粘着半片带血丝的耳软骨。入秋后小杨开始掉头发,
发根处结着煤渣似的硬痂。最骇人的是某次洗头,满盆黑水里浮着五片指甲盖,
边缘焦黄像是被烟熏过。他偷偷去市里大医院检查,CT显示颅骨内壁附着层阴影,
形状酷似盘坐的人影。寒露那天,村里传来消息说老屋塌了。
小杨赶回去时看见废墟里斜插着半截墓碑,
碑文在阳光下清晰可辨——"显考王公有德之墓"。更诡异的是废墟中央摆着个陶盆,
盆里栽着株柳树苗,根系缠着绺染血的红布条。当夜全村断电,小杨缩在老宅炕上,
听见院里有铲煤声。手电筒光扫过窗户时,他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正冲他诡笑,
身后站着个穿寿衣的老头。手机突然震动,
家族群弹出条三年前的视频:搬走的王瘸子正跪在西屋炕前磕头,炕砖缝里渗出黑血,
在他跟前汇成个"替"字。小杨现在总感觉后颈发沉,像是有人日夜骑在肩头。
昨天去澡堂搓澡,搓澡工说他后背纹着幅古怪的图——枯井老柳配着火炕,
炕上摆着五盏莲花灯。可他从来就没纹过身。今夜北风刮得邪乎,
窗外枯枝在玻璃上划出刺耳声响。小杨蜷缩在电热毯里刷手机,突然收到条陌生号码的彩信。
照片上是口冒着热气的灶坑,五根挂着腐肉的手指正从灰堆里缓缓伸出。他刚要删除,
手机自动播放起视频。画面里堂哥的脸占满屏幕,嘴角咧到耳根:"弟啊,
暖炕的柴火不够烧了......"背景音里传来熟悉的咳嗽声,像是有人被浓烟呛着了。
暖气片突然爆裂,小杨跳下床时踩到滩粘液。手忙脚乱开灯后,
他看见所有瓷砖缝隙都在渗血,血珠在地面汇成道箭头,直指厨房方向。
冰箱不知何时被挪开了,露出墙体内侧的暗格,格子里摆着个陶土娃娃,
胸前贴着写有他生辰的黄纸。窗外传来唢呐声,由远及近。小杨颤抖着掀开窗帘,
看见那顶消失的纸轿子就停在楼下,轿帘上溅满煤灰。穿靛蓝棉袄的老头蹲在轿顶抽烟,
烟袋锅的火星子落在他家阳台,引燃了晾着的羽绒服。消防车鸣笛声响起时,
小杨突然发现手里攥着把钥匙——正是老屋那把生锈的铁锁钥匙。
钥匙齿不知何时被血垢填满,插进锁眼时严丝合缝。更惊悚的是锁头内部传来心跳般的震动,
仿佛里面关着活物。浓烟从门缝涌入,小杨瘫坐在血泊里。
手机还在循环播放堂哥的诡异视频,背景音里多出个苍老的咳嗽声。
他忽然想起吴先生当年的警告:"活人暖阴宅,十载换一替。
"今年恰好是买下老屋的第十年。消防员破门而入时,屋里空无一人。
厨房暗格中的陶土娃娃不翼而飞,墙面上留着道带血的抓痕,指甲缝里嵌着煤灰。
楼下纸轿子烧剩的灰烬中,混着几片没烧透的黄符纸,朱砂画的"替"字在月光下红得刺眼。
三天后,老屋废墟来了个收旧货的。他在碎砖堆里扒拉出个铜脸盆,盆底刻着王有德的生辰。
当夜这人在招待所暴毙,尸检发现气管里塞满煤渣,心口皮肤下嵌着五片指甲盖,
摆成北斗七星状。村里老人说,前些天看见老屋烟囱又冒烟了。
---消防水枪冲垮老屋废墟那日,吴先生带着七只黑狗进了村。畜生们冲着枯井狂吠,
獠牙上粘着朱砂粉,把井沿的冰碴子染得猩红刺眼。小杨爹抡起铁镐砸开冻土,
镐头楔进墓碑裂口时,井底突然传来指甲挠棺材板的声响。"起棺!
"吴先生甩出捆浸过黑狗血的墨斗线。八个属龙的汉子拽着麻绳往上提,井水突然沸腾,
咕嘟咕嘟冒出沥青般的粘稠物。当柏木棺材露出水面时,拴在柳树上的黑狗齐齐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