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禄

铜锁坠地时，苏青听见一声细弱的啼哭。

暮色正顺着青苔斑驳的墙根爬上来，檐角蹲着的石兽被最后一抹残阳映得血红。

她蹲在古宅门前，指尖还残留着锁扣上黏腻的触感——那柄锈迹斑斑的铜锁，竟是用三道黄符缠住的。

"姑娘，使不得！

"身后突然传来拐杖拄地的闷响。

苏青回头，看见老村长佝偻的身影跌跌撞撞冲来，山羊胡在暮色里乱颤，"这宅子开不得！

开不得啊！

"啼哭声又响起来了。

这次是从门缝里渗出来的，像被冷水浸透的棉线，丝丝缕缕缠上耳膜。

苏青扶住门框的手顿了顿，七月溽暑里，木纹竟透出刺骨寒意。

"您说这是清末举人的宅子？

"她举起相机拍下门楣雕花，镜头里忽然闪过几道暗红色痕迹，像是干涸的血渍顺着"积善堂"匾额往下淌。

快门声响起时，哭声诡异地停了。

老村长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攥住她手腕："后生仔不懂事，这宅子...这宅子要等月圆夜才能..."话没说完突然噤声，浑浊的眼珠首勾勾盯着她身后。

苏青转头，只见铜锁上的黄符正在褪色，朱砂画的符咒像被水洇开的血迹，在暮色里晕成一片猩红。

地窖入口藏在西厢房床榻下。

这是苏青翻遍县志发现的线索。

清光绪年间，本地望族每隔十年便要在地窖举行"安童礼"。

此刻她举着手电筒站在黑洞洞的入口前，霉味混着某种腥甜气息扑面而来。

石阶上布满青黑色苔藓，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黏腻的水声。

"...寅时三刻，取童男童女心血各三滴..."泛黄的线装书在光束里泛着幽光，这是她在县档案馆找到的残本。

手电光忽然闪烁起来，书页上的小楷开始扭曲，那些记载祭祀仪式的文字竟渗出暗红液体。

苏青猛地合上书。

地窖深处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哗啦——哗啦——，混着方才听见的婴儿啼哭。

她这才发现石壁上布满抓痕，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里嵌着碎指甲，最深处那道足有三寸。

"谁？！

"手电筒扫过角落时，一抹白色倏地掠过。

苏青后背撞上湿冷的石壁，光束剧烈晃动间，她看清了悬在梁上的东西——七根青铜锁链垂落半空，末端拴着孩童手腕粗的银环。

其中一根正在微微摇晃，环扣内侧沾着新鲜的血迹。

回到客房时己近子夜。

老村长送来的煤油灯在窗台上投下飘摇的光晕，苏青展开在地窖拾到的纸片，这是半张被血渍浸透的日记。

"...第三次听见哭声了。

娘说西厢房住过的小少爷百日就夭折，可那声音分明是活的。

今早发现阿福在井边发癔症，不断拿头撞青石板，嘴里念叨夜啼郎要吃糖...""字迹到这里突然变得狂乱，最后几行几乎力透纸背："符咒变淡了！

地窖的锁链在响！

他们要把童男童女..."纸页在此处撕裂。

苏青将残页对着灯光，背面透出几不可辨的暗红字迹，像是用指甲蘸血写的："子时莫应声"。

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窗纸突然扑簌簌震动起来。

苏青刚要起身关窗，整个人僵在原地——煤油灯的火苗正由橙黄转为幽绿，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在糊满旧报纸的墙上。

那影子脖颈处，分明多出一团蠕动的黑影。

婴儿的哭声就是在这一刻炸开的。

凄厉的啼哭裹着夜风灌满房间，门窗在巨响中轰然闭合。

苏青踉跄着扶住条案，案上铜镜哐当倒地，镜面裂痕里渗出汩汩鲜血。

哭声忽近忽远，有时贴着耳畔，有时又像从地底传来。

"哇啊——"这次近得令人毛骨悚然。

苏青抄起煤油灯冲向房门，绿惨惨的火光里，她看见门缝下渗入一滩黑水。

不，那不是水...是正在融化的黄符！

朱砂符咒混着腥臭液体在地面蜿蜒，渐渐聚成两个字：快逃。

后颈突然袭来刺骨寒意。

苏青缓缓转身，铜镜裂缝中的血泊里，正缓缓浮出一张青白的婴儿脸。

肿胀的眼皮耷拉着，嘴角裂到耳根，露出沾满血丝的乳牙。

煤油灯砰然坠地。

黑暗吞没视野的瞬间，苏青听见银环相撞的脆响。

无数铁链在地底哗啦啦震动，那哭声骤然变得欢快，混着孩童咯咯的笑声，在墨汁般的夜色里层层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