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砌砖

消毒柜的裂纹在月光下蜿蜒如蜈蚣。

陈暮雨用虎口抵住柜门锈蚀的铰链，三根手指探进去摸到发霉的炖盅。

楼道里飘来螺蛳粉的酸臭味，混着隔壁婴儿的尿骚气，在三十七度高温里发酵成粘稠的雾。

他盯着炖盅内壁的褐色水垢，突然想起肿瘤科护士的话："银耳要泡发三小时，否则产生黄曲霉素致癌。

"母亲咳血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像钝刀刮着铁锅。

塑料帘是拿医院隔断床围改的，上面还印着"仁和医院"的褪色logo。

陈暮雨掀帘时带起一阵风，输液架上的葡萄糖瓶子晃了晃，投在天花板上的光影如同吊死鬼的绳套。

他摸到母亲褥疮溃烂的腰侧，皮肤下凸起的肋骨硌得掌心发疼。

"喝点甜的。

"他把银耳羹吹了西十九下，这是父亲教他的诀窍——工地上给水泥降温的次数。

勺沿触到干裂的嘴唇时，楼道突然传来钢棍砸墙的闷响。

讨债的来了。

陈暮雨迅速将降压药藏进电饭煲内胆，这是本月第三次换地方。

上次催债人把胰岛素扔进马桶冲走时，母亲血糖值飙到33.8。

窗户突然被砸得哐哐震动，防盗网缝隙塞着的宣传单簌簌飘落，露出"昌荣建筑·荣耀封顶"的烫金字样——正是父亲坠落的那栋楼。

手机在油腻的折叠桌上疯狂震动。

接单提示音在凌晨两点十七分格外刺耳：特殊加急单：03:30市殡仪馆西门取货，配送费500元（现金结算）。

陈暮雨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母亲忽然抓住他手腕，指甲陷进三天前被外卖箱划破的伤口："别去...殡仪馆的活...脏..."她的声音被剧烈的咳嗽绞碎。

陈暮雨摸到枕头下的手帕，新血渍覆盖着发硬的老血痂，像层层叠叠的死刑判决书。

窗外闪过救护车的蓝光，他瞥见订单详情里的取货码：冷藏柜B-07，备注栏用楷体写着"白菊己备，轻拿轻放"。

电动车充电器的红灯在墙角闪烁，像某种警告。

后轮挡泥板早就丢了，陈暮雨用外卖箱绑带固定住冷藏箱时，裤脚被链条油染出狰狞的污痕。

导航显示殡仪馆在城北开发区，要穿过三个正在浇筑地基的工地。

他摸了摸坐垫下的扳手，父亲当年就是用这个型号的扳手拧紧了人生最后一颗螺丝。

殡仪馆西门的白炽灯管滋啦作响，第三排冷藏柜的金属把手凝着水珠。

陈暮雨输入取货码的手在发抖，B-07柜门弹开的瞬间，冷气裹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扑在脸上。

五层保鲜盒贴着不同标签，最上层那盒的便利贴上画着笑脸，落款是"苏医生"。

轮胎碾过减速带时，冷藏箱里传来玻璃器皿碰撞的轻响。

后视镜突然亮起远光灯，黑色埃尔法如幽灵般贴上来。

陈暮雨加速拐进城中村窄巷，车头却撞上翻盖式垃圾箱。

保温箱滚落在地，某个保鲜盒裂开缝隙，淡黄色液体渗进砖缝，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现在的快递员都这么毛躁？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像催命符。

陈暮雨抬头看见三天前那个貂皮女人，她今天涂着吃小孩似的暗红唇膏，无名指上的钻戒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当她的鳄鱼皮手包擦过保鲜盒标签时，陈暮雨突然看清那行小字——**"供体编号：CR-2009-17，适配血型AB"**。

CR是昌荣建筑的缩写，2009正是父亲参加安全培训的年份。

女人用湿纸巾擦拭钻戒的动作突然顿住。

陈暮雨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裂开的保鲜盒里露出半截肾脏，紫红色表面分布着珍珠状的凸起——和父亲工伤报告里提到的"接触不明化学物质导致器官纤维化"症状完全一致。

"这是污染品。

"女人后退时踩到自己的貂毛下摆，钻戒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声响，"告诉老吴，这种货色只能按废料处理。

"陈暮雨摸到扳手的瞬间，手机在裤兜里疯狂震动。

护工的语音消息外放出来："你妈氧饱和度掉到70了！

医生说现在做穿刺还有希望..."急救车的鸣笛由远及近，他看见埃尔法车窗缓缓降下，后座阴影里有人举起带消音器的手枪。

轮胎擦着他耳际掠过，子弹嵌进身后的混凝土墙。

陈暮雨扑向电动车时，冷藏箱整个翻倒，十几个保鲜盒滚进臭水沟。

他捞起最近的那个塞进外卖箱，指尖触到盒底的金属铭牌，借着月光看清刻着的工号——**陈建国，2009年入职，岗位：钢筋工**。

那是父亲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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