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昭雪

江南的春日，细雨绵绵，江府后院的长廊上，老梅树的树枝伸进廊下的阴影里，枝上缀满的花蕾正悄然绽放。

花瓣沾上零星雨水，正是最娇弱欲滴的时候，江棠春站在廊下，掖了掖被风吹乱的裙边，伸手时，一片飘落的花瓣恰好落在掌心，微微发凉。

她的脸色因为长期病弱而有些苍白，眉间隐隐透着一丝我见犹怜的美。

身体上的痛楚早己习惯，心上却莫名郁结，总觉得有些不安。

“小姐，莫要站在风口再受寒了，让老爷夫人瞧见，怕是要怪罪我们没有看顾好您，大少爷不久前又寻了这新的方子来给您调养，这会儿该喝药了。”

丫鬟晓芷端着药碗向这边走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

江棠春接过药碗，低头看了一眼那浓黑的药汁，苦涩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皱了皱眉，却还是一口饮尽。

药汁入喉，只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但很快又被体内的寒意吞噬。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药碗递回给晓芷，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院外。

“我这病......还能有治好的法子吗。”

她垂了眉眼，像在发问，又似是喃喃。

晓芷接话道：“小姐不信别的人的医术，还能不信大少爷的吗？

大少爷医术过人，可是当今圣上指名钦点的太医院首席，这些年大少爷也一首为了小姐的身子寻找各种方子调养，小姐定是能快快好起来的！”

江棠春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她的目光落在树下层叠败落的梅瓣上，花瓣被雨水打落，零落成泥……她忽然想起昨夜做的那个梦——梦里，她站在一片火海中，西周是陌生的宫墙，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远处呼唤她的名字。

那声音温柔却悲伤，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惆怅。

她摇了摇头，试图将梦中的画面甩开。

自从记事起，她就时常被困在这样模糊不清的梦境里，梦里总有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低声呢喃着什么，她看不清，也听不见。

她问过大哥江上雪，但他似乎不甚在意，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棠儿，别多想。”

幼时高烧不退的那个冬天，大雪纷飞，褚娘怎么也捂不热她的身体，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大哥披着狐裘匆匆进来，抬手探她的脉象，迷蒙里，他的眼神复杂得让她看不懂，那不仅仅是担忧，还有一种她无法触及的深沉……“小妹，想什么呢？”

从院墙那边探出个脑袋——是不走寻常路的江二少爷，“这院里的落花哪有我好看呀。”

江棠春递过去一个白眼，看着江尚青翻进院来:“你不走大门回，准是在外面又不干什么好事了。”

“呸呸呸！”

一晃人就到了跟前，江尚青点了点她的额头，眼角有意无意的上挑着，“你就不能盼你二哥点好？

看你天天吃药多苦啊，我去给你买你爱吃的糖葫芦了。”

他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串糖葫芦，颗颗蘸着糖，饱满又红润，边上的晓芷看着就要叫起来，就被江尚青递过来的眼神噤了声……这可是平常江家人不让江棠春碰的小零嘴儿。

他对晓芷笑了一下:“就一次，可不许跟府里其他人说啊。”

晓芷发作没法，心里首叹气:大少爷那头煞费苦心到处找药方给小姐，二少爷这头却是什么该吃的不该吃的都给小姐送，小姐这病几时才能好的了。

江棠春瞥见晓芷的欲言又止，又看了看江尚青手里的糖葫芦，先前喝下的药苦味仍泛在唇舌里，心里到底是想尝点甜头解解的:“晓芷，我就尝一串，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江尚青把糖葫芦递到江棠春跟前晃了晃，江棠春作势要抢，也就让她夺了去，两人同时笑开。

花瓣仍在落，空气忽然却没有原先那般冷了。

与此同时，江府的书房里，江上雪正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封密信。

信上的字迹潦草，浅浅三两句话，却让他眉头紧锁。

信上写着:“此女病症奇特难解，请恕阁下另请高明。”

无声的沉默里，他将信纸凑近烛火，火焰瞬间吞噬了纸张，化作一缕青烟。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目光穿过雨幕，状似无意的望向远处。

廊下，江棠春的身影若隐若现，她的侧脸在雨水中显得格外清冷，此刻她面上的神色正如这般年纪的少女一样灵动，若没有那样的先天病症，她会过的更加无忧无虑一些吧，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框，心中思绪万千。

“棠儿……”他低声念着她的乳名，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

纵然医术高明如他，也无法识别江棠春身上先天所带的奇异病症究竟病根何在……高烧不退，体若寒冰，冬季更甚，每隔一段时间便反复发作一次，他开的方子，都只是更有助于外补气血，长此以往，对内里的盈亏来讲，无非是杯水车薪。

细细想来，若求人无果，太医院中所藏医经古籍众多，兴许能给出些答案。

江家悬壶济世，受到新帝青眼，自家父母年事渐高，通透的活了大半生，对政事一概不谈，为了不悖皇意圣恩，小一辈里作为大哥的他，只能带冠而上，成为最年轻的太医院首席，可惜新朝初立不过短短十几年，医术高明的大多早己离散江湖，余下的尽是些风寒感冒小打小闹的半桶水，于是入宫应召最多的理所当然便是他。

太医院虽不是什么高堂明镜之地，却也鱼龙混杂，供给皇室的药材，虽说不敢马虎，一概齐全，但是私下倒卖贵重药材的生意，却在帝王眼皮子底下经营的如火如荼。

江上雪的手伸不到，却不代表眼里看不到。

如此这样步步为营在刀尖上行走的日子，究竟要过到几时呢。

雨声渐密，待他回过神再看廊里，早己空荡无人。

江府内外，暗流涌动，一场关于身份、权谋与命运的风暴，正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