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霜照耀

大周元庆十二年三月初七，镇北王裴琰大破北狄，凯旋归京。

晨曦微露，京城朱雀大街上己是人声鼎沸。

百姓们踮着脚尖，争相涌向街头，只为一睹那位传闻中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

小贩们趁机叫卖着新蒸的糕点和甜浆，空气中弥漫着糖油混合的甜腻气息。

“王爷真是天神下凡啊！”

“听说这次又斩敌三万，北狄人听到王爷名号就闻风丧胆！”

可惜就是太冷了，听说府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沈府的青帷马车缓缓驶过喧闹的街市，百姓的议论声传入马车内，沈清宁倚在窗边，指尖微微掀起帘子一角。

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衬得她肌肤如雪。

她今日着了件淡青色的交领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钗，素雅得与这喜庆的街景格格不入。

“小姐，快看！

那就是镇北王，好生英俊呢！”

丫鬟青杏凑过来，兴奋地指向窗外。

沈清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队铁骑踏着整齐的步伐而来。

为首之人高踞马上，一身玄色铠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面容肃冷，眉如利剑，眼若寒星，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半分得胜归来的喜色，反倒像是刚从修罗场走来，身上还带着未散的杀气。

“果然如传言一般，冷面铁心。”

沈清宁轻声自语，放下了帘子。

她对武将素无好感，更遑论这位传闻中冷酷无情的镇北王。

青杏不解：“小姐怎么这么说？

镇北王可是咱们大周的战神，听说他十西岁就随军出征，立下赫赫战功呢！”

“战功再高，也不过是个不懂柔情的武夫罢了，我才不喜欢。”

沈清宁从袖中取出绣了一半的帕子，继续绣着上面的兰草纹样，“你瞧他那眼神，活像谁欠了他十万两银子似的。”

马车转过街角，向着皇宫方向驶去。

今日皇帝在太极殿设宴庆功，沈清宁作为礼部尚书的嫡女，自然在受邀之列。

“小姐，到了。”

车夫勒住马匹，恭敬地放下脚凳。

沈清宁搭着青杏的手下车，抬头望了眼巍峨的宫门。

朱红的宫墙高耸入云，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随着引路太监向内宫走去。

宴席设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上，此时己是宾客云集。

沈清宁对父亲沈尚书行过礼后，便安静地坐在女眷席位上。

今日宴席是为镇北王萧煜而办，他自然成了贵女们聊天的主题。

“沈小姐觉得镇北王如何？”

身旁的兵部尚书之女林婉悄声问道。

沈清宁收回目光，淡淡道：“不如何。”

便不再多说。

林婉见状也不再找话，安静的品酒，丝竹声声，舞姬翩翩，沈清宁却觉得胸口发闷，这喧闹的场景让她透不过气来。

“可是不适？”

林婉关切地问道。

沈清宁勉强一笑：“许是昨夜睡得晚了些，有些头晕。

我去御花园透透气便好。”

她向主位上的皇后娘娘告了罪，带着青杏悄悄离席。

三月的御花园正是百花争艳之时，沈清宁漫步至一处僻静的凉亭，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你在这儿等着，我独自走走。”

她吩咐青杏在亭中等候，自己沿着鹅卵石小径信步而行。

转过一丛开得正盛的牡丹，忽闻假山后有人声传来。

沈清宁本不欲偷听，但那冷峻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陛下厚爱，臣心领了。

但边关未定，臣无心家室。”

那声音低沉如金铁交鸣，不容置疑。

"煜儿，你己有二十，朕在你这个年纪，你有几个哥哥都出生了。”

这温和却威严的声音，显然是当今天子。

沈知意心头一跳，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撞见了君臣私谈，正欲退开，却听皇帝又道：“沈家嫡女知书达理，容貌出众，与你正是良配。”

“臣不需要。”

那声音斩钉截铁，“臣常年征战，生死难料，何苦耽误人家姑娘。”

沈知意脚步一顿，手中的团扇差点落地。

她虽对这位冷面王爷无甚好感，但被当面如此干脆地拒绝，仍觉一阵难堪涌上心头，十分生气。

“此事朕己决意，三日后就下旨。”

皇帝语气转硬，随即流露出伤心的神情“你母妃也盼着你成家。

这些年你在边关出生入死，她日日以泪洗面，你也不希望她这样吧，她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我们都老了…”皇帝使着苦肉计。

假山后沉默良久，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臣遵旨”。

“好！”

皇帝立刻喜笑颜开。

萧煜看着自己父皇的样子，才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

既然答应了，就顺其自然吧。

沈清宁悄悄退开，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深吸几口气，平复了心情，这才回到凉亭找到青杏，一同返回宴席。

宴会上，丝竹声越发欢快。

沈清宁端坐在席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武将之首的位置。

萧煜端坐如松，面若冰霜，仿佛与这喧闹的宫宴格格不入。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却一口未沾，只是时不时地摩挲着杯沿，显得心不在焉。

酒过三巡，皇帝突然抬手示意乐师止乐。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朕今日有喜事宣布。”

皇帝笑容满面，目光在裴琰和沈尚书之间游移，“镇北王萧煜战功赫赫，沈尚书之女沈清宁贤良淑德，朕今日便为他们赐婚，择吉日完婚！”

席间顿时一片哗然，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恭贺之声。

沈知意猝不及防，手中的团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被嫌弃的“沈家嫡女”，竟是自己？

她强自镇定，起身行礼谢恩，余光瞥见萧煜也面无表情地起身，向皇帝深深一揖。

“臣，谢陛下恩典。”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萧煜的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湖，沈清宁则端庄地垂下眼帘，藏起所有情绪。

她弯腰拾起团扇时，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宴席散后，沈府的马车缓缓驶离皇宫。

沈尚书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

“父亲，”沈清宁终于开口，“女儿与镇北王素不相识，陛下为何突然赐婚？”

沈尚书叹了口气：“北境虽定，但朝中局势复杂。

陛下此举，是想借联姻平衡各方势力。”

“女儿明白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女儿会谨守本分。”

沈清宁垂下眼帘。

她知道，身为世家贵女，婚姻从来不由自己做主。

“清宁，为父知道此事突然。”

他斟酌着词句，“但陛下心意己决，且这桩婚事对沈家也有益处。”

“镇北王性子是冷了些，但为人正首，战功累累，是良配。”

沈尚书宽慰道，“你自幼聪慧，必能处理好王府内务。”

“对了，”沈尚书突然想起什么，“你母亲留下的那些医书和画具，我己命人整理好了，到时一并带去王府。”

沈清宁勉强一笑：“多谢父亲。”

沈清宁望向窗外，不再言语。

她想她与那位冷面王爷素未谋面，今后却要做夫妻，想来真是讽刺。

与此同时，镇北王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萧煜负手立于窗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影。

“王爷，边关急报。”

副将秦风匆匆进来，递上一封密信。

萧煜接过，快速浏览后，将信纸置于烛火上。

火舌舔舐着纸张，很快化为灰烬。

“北狄残部有异动，命前锋营加强戒备。”

“王爷，那陛下的赐婚...”秦风欲言又止。

萧煜神色不变：“照常进行。

三日后我要离开去北狄一趟，少则三个月，多则五个月。”

“那沈家小姐...”“不过是个深闺女子，安排在后院便是。”

萧煜冷声道，“我的战场在边关，不在闺阁。”

秦风领命退下。

萧煜独自立于窗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影。

他对这位沈家小姐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

婚姻于他，不过是皇帝安排的一桩任务罢了。

宫墙内外，两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各自怀揣着心事，等待着命运将他们绑在一起的那一天。

月光如水，洒在两人相隔的宫墙内外。

命运的丝线在这一夜悄然交织，将两个本不相干的生命紧紧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