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 玄霄

永和十七年，霜降。

北风卷着枯叶掠过青石小巷，将最后几片梧桐叶钉在云家斑驳的门板上。

暮色中的流云镇像被泼了层冷墨，瓦檐上结着泛青的霜花。

镇东头那间最破败的小院里，传出妇人撕心裂肺的呻吟，惊飞了檐下避寒的麻雀。

"云相公，尊夫人这胎实在古怪......"接生婆王婶第三次从厢房钻出来，围裙上沾着可疑的暗红。

她搓着皲裂的手，不敢看眼前这个衣衫打补丁的读书人，"孩子是倒生的，脚先出来卡住了，老身接生三十年从没见过这般情形。

"云清澜手中的《庄子》啪嗒落地。

书页被风哗啦啦翻到《应帝王》篇，恰好露出"至人之用心若镜"那行字。

他望着屋檐下结满冰凌的蛛网，忽然想起三日前那个游方道士——斗笠压得极低，露出截泛青的下巴，说话时喉结不动，像腹语。

"尊夫人腹中胎儿非同寻常。

"道士当时用指甲在门板上刻了道符，"若降生时见北斗倒悬，切记远离水火。

"正回忆间，屋里突然传来接生婆的尖叫。

云清澜顾不得礼数冲进内室，血腥味混着艾草烟扑面而来。

妻子柳氏面色惨白如纸，身下被褥浸透暗红，而王婶抱着个浑身青紫的婴儿呆若木鸡。

"孩、孩子不哭......"王婶声音发颤，婴儿软绵绵的手臂垂着，像没骨头。

窗外骤然亮如白昼。

云清澜推开雕花木窗，骇然看见夜空中北斗七星竟倒转方向，勺柄朝上勺底向下。

第七颗瑶光星亮得刺目，忽明忽暗如同呼吸。

突然一道青光自天而降，流星般穿透茅草屋顶，正照在婴儿身上。

那婴儿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竟有星辰流转！

"天煞孤星！

"王婶瘫软在地，胯下漫出尿骚味，"这是要克死全家的命数啊......""此子命犯天煞，克亲克己。

"阴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不知何时，那里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面具上刻着七颗倒悬的星，"不如交给在下，免得祸及父母。

"云清澜抄起案上裁纸刀挡在妻儿前。

刀是去年柳氏用陪嫁银镯换的，刃口还留着裁宣纸的细碎纸屑："阁下何人？

"黑衣人袖中飞出一道乌光。

云清澜只听"铮"的一声，手中小刀断为两截，断口整齐如被神兵所斩。

正要再拼死一搏，那无声无息的婴儿突然发出啼哭——声音清越竟似龙吟，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黑衣人猛地后退三步，青铜面具下传出闷哼。

他袖中滑出个罗盘，指针疯转如陀螺。

"玄天印己成。

"他声音首次出现波动，"十年后再来取。

"黑衣人甩袖离去时，云清澜注意到他腰间悬着块青铜令牌，上面"玄阴"二字被月光照得惨白。

待追到院中，长街上只剩北风呼啸，青石板上三个深达寸许的脚印正冒着丝丝白烟。

回屋查看婴儿，发现孩子胸口多了个淡青色印记，形如北斗倒悬。

柳氏气若游丝地抬手，指尖刚触到印记就烫了个水泡。

"就叫无意吧。

"她嘴唇干裂渗血，"愿他此生...无意于这些江湖纷争..."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咔嚓"脆响。

那株百年老槐的枯枝突然断裂，砸穿了厨房水缸。

水流到院中时，竟在青石板上蚀出七个小坑，排列如北斗。

云清澜抱着婴儿的手微微发抖。

案头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火光中他看见婴儿瞳孔里的星光渐渐隐去，最终变成普通婴孩的漆黑。

但墙角那本《庄子》无风自动，翻到《大宗师》篇停住。

月光透过窗棂，恰好照亮"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那行字，墨迹在青光照耀下竟如活物般蠕动。

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

三更天了，霜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