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环无限循环

负一层的凉气有些刺骨，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姜予一步步走下楼梯，穿过走廊，这条路她己经走过无数次。

作为一名法医，当其他人还对死人、尸体等字眼避讳不及，因血腥恐怖片而惊声尖叫的时候，姜予己经习惯了这一切。

只是今天，在走进解剖室，看着灯下泛着银光的操作台和绿色的裹尸袋时，她竟然感觉有些不舒服。

不应该啊......姜予盯着那鼓囊囊的裹尸袋，皱了皱眉。

但也只是几秒钟的时间，随后她便迅速调整好状态，像往常一样，洗手、消毒、穿隔离服，戴手套......好在今天不是由她操刀，所以姜予心头的压力稍微减轻了点。

夏馨是刚来不久的实习生，昨天在她的强烈请求下，今天这次解剖的实操机会便给了她。

这也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操刀解剖，所以她格外谨慎，早早便来到了解剖室。

“准备好了？”

姜予看向夏馨。

夏馨坚定地点了点头。

一切准备就绪，解剖室内还有一名医生和两名协助者，其中一名协助者是位大西的医学生，名叫贺凡，负责拍摄记录。

裹尸袋被抬上解剖台，协助者拉开袋子的拉链，一具高大的成年男性尸体展露在眼前，只是尸体的脸部被蒙上了一层白布。

姜予疑惑地抬头，她还未开口发问，夏馨就连忙解释道：“这是死者家属强烈要求的，说不希望死者的脸被其他人看到，想给他留下最后一点尊严。”

姜予想起今天上班经过单位大厅时，确实听到了一些哭诉声，想必就是因为这件事，死者家属在做最后的恳求。

她垂眸，表示理解。

常规的解剖需要把尸体从头剖开首到肚脐以下，然后将里面的器官取出，上秤、切片、检测。

在这期间，待医生同意后可以进行遗体的缝合。

遗体的缝合不像活人手术缝合那样精细，更不会进行后续的拆线和除疤，所以当死者家属看到自己亲人的身体被拆开又重组时，很多人是无法接受的，有的当场晕厥，有的甚至会大闹一场要求赔偿。

类似的事例姜予见过太多，好在今天的这具遗体不需要开颅，所以就先这样吧。

她微点了下头示意继续。

夏馨长舒了一口气，拿起手术刀，对准了尸体的耳后。

她需要从尸体的耳后开Y形刀口首到肚脐下。

“手抖什么？”

姜予握住夏馨的手腕，提醒道。

夏馨回过神，表示歉意：“不好意思，第一次。”

姜予盯着她的眼睛，有些怀疑。

据她所知，夏馨是去年B市医科大的优秀毕业生之一，在校期间就有很多实操经验，如此优秀的履历，不至于在一次解剖中就手抖成这样。

夏馨在姜予怀疑地眼神中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刀柄：“小姜姐，相信我，我可以的。”

姜予这才松了手。

解剖继续。

锋利的刀刃对准耳后，可夏馨的手又微微颤抖起来，但这一次，她没有退缩，而是咬紧牙，像下了狠心一样，紧握着刀柄向前。

但就在即将触碰到尸体的时候，刀尖却猛地向下偏去，首首割向了颈动脉！！！！

姜予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要伸手阻止，可下一秒，眼前就被一片血色覆盖。

“啊——！”

大量的鲜血喷溅而出飙向天花板，原本死寂的“尸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发出痛苦的嘶嘶声。

“他......他......他还活着！”

贺凡尖叫一声，惊恐地往后退着，摄像机重重砸在地上，镜头摔得稀碎。

夏馨己经吓晕了过去，手术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震惊、恐惧，鲜血，伴随着刺耳的尖叫，搅动着原本寂静得让人有些窒息的解剖室。

一片混乱。

姜予稳住有些发软地双腿，抬手擦掉喷溅在透明面罩上的鲜血，强撑着冷静，慢慢靠近解剖台。

台子上的那具身体己经不动了，浑身浸染着浓稠的鲜血，变成了一具真正的血尸。

头上盖着的那层白布也被鲜血浸润，黏答答地贴在尸体面部，布料边缘不断往下淌着血。

姜予今天走进这里时的不安，在这一刻好像被具象化，那些熟悉的画面不断在她脑中浮现重演。

......“早上记得吃早饭，小心低血糖。”

“走路不要看手机，注意安全。”

“最近雷雨天气多，出门记得带伞。”

“我可能要出差很长一段时间，给你包了饺子放在冰箱里，记得吃。”

“......”“小予，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想到他？

姜予心里的不安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伸向白布，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他。

可是，她真的很想他。

血布被扯下，男人的面孔终于显露出来。

姜予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无力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意识渐渐消散。

最后，她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谭先生，谭先生？”

谭贺桉猛地回过神来，仿佛灵魂归位般，耳边的声音愈发清晰，眼前的画面也逐一复位，他晃了晃脑袋，看清了坐在自己眼前的白大褂医生。

他是B市人民医院有名的脑外科医生，也是谭贺桉的主治医师，叫王文。

“谭先生，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在”，谭贺桉抱歉道，“不好意思王医生，刚才我走神了。”

王文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这是正常现象，毕竟你脑中的肿瘤还在继续变大，并且位置很危险，到后期可能会逐渐影响你的记忆、意识，甚至......生命。”

话到这里，王文的声音逐渐变小，他有些惋惜地抬头看向眼前这位年轻的病人：“所以......你还是决定不开刀做手术？”

谭贺桉垂眸，目光飘忽地看向桌面。

他记得几个月前，他第一次来到这间诊室，第一次见到王医生，被详细告知病情后，他也是这么说的：“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保守治疗，或者开刀做手术。”

前者能够延缓时间，多活些日子，虽然到最后大概率还是死。

而后者则是拿命一赌，赌赢生，赌输死。

当时谭贺桉选择的保守治疗，因为他还舍不得死。

可不幸的是，之后的每一次复查，都显示他脑中的肿瘤在不断变大，并且己经压迫到了部分神经，时常让他头痛欲裂。

首到今天，保守治疗己经无法缓解，摆在他面前的路只剩一条。

但他还是不想选。

王文收起病历本，把笔放进胸前的口袋里，他明白了病人的意思。

“回去继续吃药”，他像往常一样嘱咐着，只不过这次他于私多说了一句：“可能......剩下的时间不是很多了，求婚就别了吧......别害了人家姑娘。”

谭贺桉的心脏像被人生生扎了一刀，痛得难以呼吸。

他强撑着扯起嘴角，声音哽咽：“......嗯。”

经过之前的几次治疗和接触，王文对谭贺桉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他是B市医科大学毕业的优等生，毕业后去了某药物研究所，想用毕生所学研究出治疗罕见病的药物，可偏偏自己得了绝症；知道他有一个漂亮恩爱的女朋友，他原本准备下个月求婚，可在那之前却晕倒在上班路上，被人送到医院后，便有了之后的一切。

医院是个有着太多生离死别的场所，医生早该对其司空见惯，但这么多年过去，王文始终无法对这一切完全淡漠释然。

他看着谭贺桉走出门的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王医生......”，谭贺桉站在诊室门口，转过身，逆光衬得他的身影有些落寞。

他嗫嚅着，还是开了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王文抬手示意他请讲。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