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度经纬线

梅雨季的雨总喜欢在黄昏时分造访苏州，简桐收起油纸伞时，伞骨残留的水珠正巧滴在房产中介的鳄鱼皮皮鞋上。

"简小姐，这宅子虽然旧了些，但地段金贵得很。

"中介老陈抹了把额头，西服腋下己经洇出深色汗渍，"房东只要女租客，说是祖上规矩。

"简桐的指尖在门环上停顿片刻。

青铜饕餮纹的兽首含着锈迹斑斑的铁环，触感冰凉，与她锁骨间的银锁片温度相似。

钥匙转动时，她听见门轴发出年迈的呻吟，像是唤醒了一个沉睡多年的灵魂。

"每月五号交租，西厢房不能进，后院的银杏不许碰。

"老陈递来泛黄的租赁合同，第三条用红笔圈出，"房东江先生特别嘱咐的。

"天井里的光线被西方屋檐切割成菱形光斑，简桐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青苔斑驳的砖地上，与几十道深浅不一的脚印重叠。

那些痕迹里最新鲜的一双，还带着Bally乐福鞋特有的锯齿纹路。

搬家公司离开后，简桐在八仙桌抽屉发现半盒受潮的牡丹牌香烟。

烟盒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女子站在纺织厂门口，胸前银锁片的样式与她如出一辙。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素心，1988年夏。

雨势渐猛时，门铃响了。

简桐透过猫眼看见个浑身湿透的男人，他左手腕的银镯在雨中泛着冷光，右手正徒劳地试图挽救被淋透的牛皮纸袋。

"抱歉打扰，我是..."男人抬头时，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江枫。

"简桐注意到他说名字时刻意停顿了半秒，仿佛这是个需要勇气的自我介绍。

她拉开门链的瞬间，穿堂风卷着雨丝扑进来，男人身上淡淡的檀香混着雨水气息，莫名让人想起老图书馆的典藏室。

"来收房租？

"简桐侧身让他进屋，目光扫过他湿透的亚麻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腰线。

江枫的喉结动了动："其实是来道歉。

"他举起泡烂的纸袋，露出苦笑，"本想带些新鲜杨梅当见面礼。

"厨房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磨砂玻璃上，简桐发现他的轮廓与照片里那个站在母亲身旁的模糊人影逐渐重合。

她递去毛巾时，江枫的指尖擦过她手腕内侧，那里的血管上有个小小的针眼。

"你父亲..."简桐刚开口，老宅的电闸突然跳了。

黑暗中有瓷器落地的脆响，江枫的手掌下意识护在她脑后，这个保护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蜡烛燃起时，简桐看见江枫正弯腰捡拾地上的瓷片。

他的尾椎骨在湿衬衫下显出清晰的形状，像某种随时准备进攻的猫科动物。

突然，他的动作凝固了——瓷片堆里躺着枚翡翠耳坠，正是照片里简素心戴的那款。

"西厢房..."江枫的嗓音发紧，"你进去过？

"简桐从博古架取下紫砂壶，壶底刻着"经天纬地"西字。

"房东先生，"她将热水注入茶壶，氤氲水汽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父亲没告诉你，这宅子里的秘密就像苏州的河道，越是禁止触碰的地方，暗流越汹涌。

"江枫的银镯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当简桐故意将茶壶倾向西厢房方向时，镯子内侧的刻痕突然反射出奇异的光——那是组经纬度坐标，与她在母亲遗物中发现的手绘地图完全一致。

院里的银杏树突然沙沙作响，明明没有风。

简桐看见江枫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目光越过她肩膀，死死盯着她身后某处。

转身时，简桐只见到被雨水洗刷的窗玻璃，以及上面两个清晰的手印——一大一小，像是有人从屋内向外张望时留下的。

"我母亲..."江枫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也喜欢把茉莉花茶存在紫砂罐里。

"简桐的呼吸滞了滞。

她确实在厨房角落发现个落满灰尘的茶罐，内壁还残留着茉莉余香。

此刻那罐子就放在流理台上，罐底刻着小小的"素心"二字。

雨声渐歇时，江枫的手机亮起。

简桐瞥见锁屏上的转账通知——金额刚好是这栋宅子市值的十分之一，备注写着"纺织厂最后一笔分红"。

"你父亲的事..."简桐将烤干的西装递还给他，袖口磨损处露出精致的桑蚕丝内衬。

江枫系扣子的动作顿了顿："肝癌晚期。

"他嘴角扬起苦涩的弧度，"临死前非要我签份协议，说这宅子只能租给姓简的姑娘。

"月光突然穿透云层，天井里的积水映出两人变形的倒影。

简桐看见江枫的影子突然分裂成两道，一道西装革履，一道穿着纺织厂的工装。

她的手机在此刻震动，未知号码发来的彩信里，是张泛黄的出生证明：婴儿姓名栏写着"简桐"，父母信息处却被血渍污染。

"下个月五号..."江枫在门口转身，银镯撞在门框上发出清响，"我能带新鲜的杨梅来吗？

"简桐望着他消失在雨巷的背影，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银锁片内侧的刻字。

那里除了她的生辰，还有行小到几乎看不清的字迹：若他年相逢，莫忘西厢第三砖。

阁楼的老式座钟敲响十二下时，简桐撬开了西厢房的地砖。

尘封多年的檀木匣里，静静躺着两枚褪色的结婚证——持证人分别是江维民和简素心，登记日期是1989年6月，恰好在母亲离开苏州的那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