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下)

寒风卷着细雪灌进铠甲，萧云昭握紧手中断戟。邺城残破的城墙在身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八百残兵沉默地擦拭着豁口遍布的刀刃，有人将最后半块麦饼掰碎泡在雪水里。"将军，

南门箭楼塌了。"副将周延的声音像生了锈。他的左臂空荡荡悬着，

前日替她挡下的那支狼牙箭还嵌在肩甲里。萧云昭望着城外连绵的北燕军帐，

玄色旗帜在暮色中翻涌如潮。三天前射进城头的劝降书还在案头，

帛布上字迹清隽如旧——"归降，可全邺城十万生灵"。"周延，取我战甲来。

"玄铁鳞甲压在肩头时，她听见肋下伤口撕裂的轻响。三日前陆珩的银枪擦着护心镜掠过，

在第六根肋骨处划开三寸长的血口。那个总爱穿月白长衫的少年如今披着玄狐大氅，

隔着尸山血海朝她伸手："云昭，跟我走。""将军！

西郊粮仓..."传令兵踉跄着扑倒在阶前，喉头汩汩涌出黑血，

"被烧了...是刺史府的私兵..."萧云昭猛地攥断案角。

半月前皇帝连发十二道金令催她回京受封，赐婚圣旨上镇北侯的名字刺得她眼眶生疼。

邺城刺史殷勤送来的"劳军酒"里，掺着化功散的味道。城下突然传来骚动。

她按着剑柄登上城楼，看见北燕军阵如黑潮向两侧分开。陆珩素衣白马，

掌中托着个描金木匣，单骑来到护城河前。"开城门！"他的声音裹着内力穿透风雪，

"我用北燕王首级，换你一盏茶的时间叙旧。"萧云昭的指甲掐进掌心。十七年前的上元夜，

陆家哥哥背着她穿过朱雀大街，花灯映亮少年温柔的侧脸："等云昭及笄，

我就用八抬大轿...""放箭。""将军？""我说放箭！"她夺过弩机扣动扳机，

铁矢擦着陆珩耳畔飞过，钉入他身后雪地。白马受惊扬起前蹄，木匣滚落，

须发皆白的头颅在雪地上拖出血痕。陆珩在箭雨中大笑，突然策马冲向城墙。

云昭看着他如白鹤掠上城头，腰间软剑荡开数十柄长枪，月白衣襟溅满守军的血。"你疯了？

"她被拽进角楼时，陆珩的剑正横在自己颈间。温热的血顺着剑锋蜿蜒，

滴在她战甲狰狞的狼首吞口上。"当年萧家大火，是我父亲告的密。

"他的气息拂过她染血的鬓角，"但我把真正的兵防图换成了假的，

就在你及笄礼那日..."萧云昭浑身剧震。记忆如雪崩般倾覆——父亲书房里摇晃的烛火，

陆珩苍白着脸说"借《山河志》一观"，

三日后禁军围府时那卷被搜出的羊皮地图...角楼外杀声骤起。陆珩突然将她推向暗门，

转身迎上破门而入的北燕死士。她最后看见的是他胸口绽开的血花，

和那句消散在风里的"快走"。萧云昭在密道里狂奔，背后传来城墙坍塌的轰鸣。

腰间玉珏突然发烫，残缺的龙纹与怀中那半块严丝合缝——正是陆珩方才塞给她的。

地道尽头天光刺目，她眯起眼睛。邺城在冲天火光中缓缓倾塌，

八百赤焰军的战旗在最高处燃烧，像极了十六岁那夜烧红天际的烈火。雪落在断戟上，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北风送来遥远的马蹄声，或许是皇帝的援军，

也可能是镇北侯的迎亲队。但都不重要了。萧云昭握紧玉珏翻身上马，

朝着与邺城相反的方向疾驰。铠甲鳞片叮当作响，恍惚间又回到那年秋猎，

红衣少女一箭射落双雁，身后陆珩抚掌而笑："云昭将来定是巾帼不让须眉。

"暮色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马蹄踏碎河面薄冰，萧云昭在破庙铜镜前卸甲。

肋下伤口溃烂发黑，陆珩临别前塞给她的玉珏正泛起诡异幽光。当她忍痛剜去腐肉时，

残缺玉珏突然吸饱鲜血，在墙上投出半幅星图。"喀喇喇——"庙门被剑气劈成碎片。

十二名金瞳杀手踏雪而来，弯刀上狼头图腾与她梦中反复出现的烙印重合。

为首之人掀开斗篷，露出与陆珩七分相似的面容："交出龙血珏，留你全尸。

"萧云昭反手将玉珏按进伤口，剧痛中星图纹路骤然完整。地砖轰然塌陷，她坠入千年冰窟，

寒玉棺中躺着个与她容貌相同的女子，额间朱砂痣如血。棺椁上铭文斑驳："永和三年，

嘉懿长公主薨，以鲛人烛封魂..."幽州驿站檐角铜铃作响，萧云昭戴着幂篱走进雅间。

檀香氤氲间，镇北侯裴衍正在烹茶，玄色婚服刺痛她的眼睛。"陛下已布下天罗地网。

"他推来描金密函，赫然是当年她父亲与北燕王的往来书信，"但我要的从来不是傀儡新娘。

"窗外忽起箭雨。裴衍旋身将她护在怀中，三棱透甲箭贯穿他右肩。

萧云昭看着他伤口流出的紫黑血液，

猛然想起邺城刺史府那坛毒酒——正是这种西域奇毒"百日醉"。"赤焰军旧部在漠北等你。

"裴衍咽下涌出的血，将虎符塞进她染血的掌心，

"陆珩用命换来的情报...小心狼神祭坛..."当萧云昭找到赤焰残军时，

沙暴正在吞噬落日。独眼老将跪地痛哭，捧出件襁褓，

里层锦缎绣着嘉懿长公主的凤凰纹——正是冰棺女子当日所穿样式。"您出生那日，

萧老将军从漠北抱回个婴孩。"亲卫颤抖着展开血书，"真正的小姐...早夭在永和三年。

"沙丘突然炸开，金瞳杀手从流沙中暴起。萧云昭挥枪迎战，玉珏突然发出凤鸣，

黄沙之下升起巨大祭坛。狼首人身的石像眼中红光暴涨，

她腕间浮现与棺中女子相同的凤凰图腾。血月当空，千里之外的皇陵突然地动山摇。

钦天监惊恐地看着星盘碎裂："荧惑守心，凤凰泣血——前朝余孽复活了！

"血月将祭坛照得妖异通红，萧云昭腕间凤凰纹如烙铁般灼烧。

金瞳杀手割开手掌按在狼首石像上，沙地突然裂开无数深渊，

裹着白骨的黄沙形成旋涡将她吞噬。"公主殿下，该醒了。"苍老的声音穿透混沌，

萧云昭睁开眼时，正躺在冰棺之中。嘉懿长公主的尸体化作荧光没入她眉心，

千年记忆如洪水决堤——永和三年宫变那夜，国师用禁术将她的魂魄封入玉珏，

直到萧家血脉重新唤醒。祭坛顶端传来锁链断裂声，十二根玄铁柱轰然倒塌。

萧云昭持枪跃出流沙，却见裴衍浑身浴血站在阵眼处，

他手中染血的《山河志》残页正与玉珏产生共鸣。"你果然来了。"裴衍抹去嘴角黑血，

狼形暗纹在他脖颈处疯狂游走，"二十年前国师用我裴家百口人命炼制的傀儡蛊，

今日该还了。"当邺城残存的赤焰军旗插上北燕王庭时，萧云昭在冰原上见到了活着的陆珩。

玄冰棺中的男子心口插着半截玉珏，狼神教大祭司跪地高呼："恭迎圣子归位！

""当年我剖心换命，用狼神血留住最后魂魄。"陆珩的指尖划过她战甲上的裂痕，

胸口伤疤狰狞如蜈蚣，"现在该让天下人知道，

永和帝的后裔如何夺回..."震天动地的轰鸣打断话语，地平线尽头升起九道狼烟。

探马嘶声禀报：三十万朝廷大军压境，阵前飘扬的竟是镇北侯裴字旗。雁门关城楼上，

裴衍玄甲染霜。他脚下躺着十二具金瞳杀手尸体，

掌心托着的狼神教圣物正与萧云昭的玉珏遥相感应。"你以为陆珩真愿放弃复国大业？

"他劈手斩断飞来的箭矢，将染血婚书抛下城墙，"从你喝下毒酒那夜，

我们三人就困在这局中局——"萧云昭突然挽弓搭箭，淬火箭尖对准裴衍眉心。

风中传来陆珩铁骑逼近的马蹄声，而她腰间虎符正发烫，

上面浮现出真正的《山河志》全文：永和帝暴毙真相，竟与当今太后额间的朱砂痣如出一辙。

狂风卷起残雪，三军屏息。箭矢破空瞬间，裴衍突然撞向箭锋，任由铁矢贯穿左胸。

他染血的手指在城墙划出血书，

当年萧老将军在北燕边境捡到女婴时裹着的襁褓纹样——与太后寝宫暗格中的密诏完全相同。

血雾弥漫间，冰原尽头亮起诡异极光。狼神祭坛方向传来钟鸣，

沉睡千年的永和帝陵正在缓缓开启......永和帝陵开启的刹那，

地宫长明灯映出三道人影。萧云昭望着冰棺中与自己面容相同的永和帝，

突然听到身后双剑出鞘——裴衍的玄铁重剑与陆珩的软剑架在她颈间，

却在触及皮肤时同时转向对方咽喉。"当年你父亲将狼神血注入我裴氏血脉，可曾想过今日？

"裴衍剑锋挑开陆珩衣襟，露出他心口蠕动的金色蛊虫，"这噬心蛊每月发作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