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如刀,掠过齐王府正殿,雕花门扇在风中吱吱作响,像是这座府邸在低语自己的衰颓与不堪。殿外的桂花树被风吹得枝叶乱颤,几片枯黄的花瓣飘落,顺着回廊滚进殿内,落在青金石地砖上,被靴底碾出一抹暗淡的汁痕,散发出淡淡的苦涩香气。李恪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后颈渗出的冷汗早已浸透蟒纹锦袍的立领,湿意如蛇般顺着脊背蜿蜒而下,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让他不由得微微一颤。殿内,鎏金香炉吐出袅袅沉水烟雾,浓郁的香气混着秋日的潮湿,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几只飞蛾绕着烛台扑腾,翅膀撞在灯罩上,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是在为这沉闷的殿堂增添几分不安。
王公公站在殿中央,瘦削的身形裹在暗红蟒袍里,脸色苍白得像刚从棺材里爬出的尸骸,手捧明黄圣旨,指尖微微发抖。他尖细的嗓音刺耳如锈剪,缓缓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齐王李恪,德行有亏,难堪重任,即日就藩青州,七日内启程,不得有误,钦此——”那拖长的尾音在殿内回荡,像是无数细针刺入耳膜,刺得李恪耳根发麻。圣旨上金线绣成的龙纹在昏暗的烛光下若隐若现,龙爪张扬却无力,仿佛在嘲弄他此刻摇摇欲坠的命运。他低垂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胸口翻涌的屈辱,可掌心的刺痛却只让那股不甘更清晰地浮现。
身旁,管家张满贵跪得笔直,却抖得像风中的枯叶,粗布衣袍下的膝盖几乎要贴进地砖缝里,双手撑地,指节泛白。八仙桌上那套官窑青花茶具不知何时歪倒,茶盏滚落,残茶淌过桌沿,滴在波斯地毯上,洇出一片深褐色的污痕,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霉味。张满贵偷偷抬眼,瞥向李恪,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像是被风吹散的烟。他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攥紧衣角,像是在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殿下,接旨吧。”王公公上前一步,将圣旨递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枯瘦的手指在袖口下微微蜷缩,像是在掩饰某种不安。李恪僵硬地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丝帛,屏风后却传来一声脆响——瓷器碎裂的清音刺破寂静,紧接着是女子压抑的啜泣。那声音如针般扎进耳膜,又顺着神经钻入心底,李恪心头一震,脑海中浮现出一抹模糊的水红身影,纤弱地倒在地上,泪水打湿了地面。他猛地攥紧拳头,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凭什么!”
这话如惊雷炸响,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张满贵脸色骤变,煞白如纸,像是魂魄被抽走了一半。他膝行两步,颤抖的手死死拽住李恪的袖口,低声哀求:“王爷慎言!慎言啊!老奴求您了,这话传出去,咱们这府里上下百来口人可怎么办啊!”那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是风中摇摇欲坠的残烛,浑浊的眼里满是惊恐。王公公闻言,手背上褐斑下的青筋猛地凸起,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惶,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吓了一跳。他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阴阳怪气道:“殿下这是何苦?青州虽不及临安繁华,倒也清静。陛下仁慈,特赐一万两安置银,殿下好自为之,莫辜负了这份恩典。咱家还等着回宫复命呢,别让咱家为难。”
李恪咬紧牙关,胸口起伏不定,喉咙里像堵了一团火,烧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殿外,狂风骤起,枯叶被卷着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仿佛天地也在为这不公咆哮。西厢房传来一阵叮当乱响,像铜盆滚落台阶,又像谁在摔砸物件,那声音在这压抑的寂静中格外刺耳,像是有人在用这种方式发泄无处安放的愤怒。他闭了闭眼,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接过圣旨,指尖触到那冰冷的丝帛时,心底却涌起一阵莫名的悲凉。他低头看着那明黄的旨意,字迹工整却冷酷,像一把无形的刀,割断了他与临安的最后一丝联系。
仪仗离去,朱红宫门缓缓合拢,沉重的门轴声像是在为这场羞辱画上句号。张满贵再也撑不住,瘫坐在汉白玉台阶上,粗糙的手捂住脸,低声呜咽起来,肩膀微微颤抖,像个无助的孩子。暮色渐浓,几点疏星挂在飞檐间,秋风裹着桂花香掠过回廊,可那甜腻的香气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苦涩。李恪站在殿前,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王公公那刺耳的嗓音。他攥紧手中的圣旨,指节泛白,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他转头看向张满贵,低声道:“起来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老仆一愣,抹了把泪,颤巍巍地爬起来,低头跟在他身后,像只被遗弃的老狗。
翌日清晨,晨光透过茜纱窗,刺得李恪眼皮生疼。他迷迷糊糊间闻到一股熟悉的咖啡香,下意识伸手去摸床头,却触到一个冰凉的硬物。他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现代的马克杯,而是青铜朱雀灯台,翅羽上凝着冷白的蜡泪,灯芯早已燃尽,只剩一缕青烟袅袅。他心头一凛,彻底清醒——自己已不在原来的世界。窗外传来几声鸟鸣,清脆却遥远,像是在另一个时空回荡。
“宿醉未醒罢了……”他喃喃自语,扯过锦被蒙住头,想逃避这陌生的现实。然而,耳边却传来细密的哭声,像银针般刺穿脑海,勾起昨夜的模糊片段:红烛摇曳,昏暗的房间里,有人拽着他的袍角苦苦哀求,泪水打湿了地面,声音低哑而绝望。他似乎怒火中烧,一脚踹在那抹水红身影上,那人摔倒在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随后便没了声息。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试图回忆更多,却只觉头痛欲裂,像有根铁钎在脑子里搅动。
就在这时,一股淡蓝色数据流如瀑布般涌入意识,冰冷而迅猛。《大启地理志》中青州的山川河流,《景和朝赋税实录》中繁琐的账目数字,《火器发展史》中火铳的构造图……无数书页在他脑海中飞速翻动,字迹如流水般淌过,最后定格在一幅三维人体解剖图上,大脑处嵌着一块幽蓝晶石,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像是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他猛地一震,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被角,心跳如擂鼓,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这是什么?他试图集中精神,却只觉那晶石的光芒越来越亮,像要把他的意识吞噬。
“王爷,该用药了。”雕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张满贵捧着钧窑药盏走进来,手抖得厉害,汤药晃出几滴,落在他的粗布鞋面上,烫得他眉头一皱,嘴里却不敢吭声。李恪怔怔盯着碗中映出的陌生面容——苍白、阴郁,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眉间皱纹深得像刀刻,完全不似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他心头一紧,手一颤,药盏摔在地上,汤药泼在织金地毯上,泛起一阵白沫,散发出浓烈的苦涩气味,刺得他鼻腔一酸。
张满贵扑通跪下,慌乱道:“老奴这就去重煎!王爷息怒!”他伸手去捡碎片,指尖却被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血滴在药汁里,晕开一圈诡异的花纹,像一朵绽放在地狱的花。他低头看着那血迹,声音发颤:“老奴笨手笨脚,害了王爷的药……”李恪摆摆手,沙哑道:“不用了。”他站起身,融合了原主记忆后,皱眉问道,“府里还剩多少银钱?”
张满贵瞳孔猛缩,手指僵在半空,血珠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这问题从挥金如土的九皇子口中说出,比蛮族破关还让他胆寒。他颤声道:“现银八百两,宝钞三千贯……可宝钞早没人收了,市面上连个烧饼都换不来。”他指着墙角一堆泛黄的典当契据,“隆昌当铺还押着娘娘的翡翠头面和一对鎏金耳珰,月底若凑不齐赎银,就要被卖给北地胡商了。小的昨儿去问了,连本带利要一千二百两,咱们哪有这银子啊!”
“上月您为给醉月楼花魁赎身,把东市绸缎庄抵了三千两。”张满贵抖开一张褪色的绸布,上面的墨迹早已模糊,声音低得像蚊鸣,“还有南熏门的酒肆,前年水患冲了地基,修缮花了两千两,如今连酒客都不上门了。掌柜说,昨儿还有人上门讨债,砸了三张桌子才走。”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前日您醉酒摔了那套汝窑瓷器,账房算了算,值五百两,如今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窗外传来女子尖笑,两个丫鬟抱着空荡荡的妆奁匆匆走过,裙角带起一阵尘土,其中一个低声道:“这王府连个像样的胭脂盒子都没了,还不如街边卖菜的婆子。”李恪只觉气血上涌,身子一晃,扶住门框才站稳。他咬牙暗骂:这前身真是败家至极,把偌大王府折腾得连个体面日子都过不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转身走进账房,想看看这破落府邸到底还有什么能指望的。
账房里霉味刺鼻,昏暗的光线从破窗透进来,照在黄梨木箱上,几只潮虫从《孝经》残页里窜出,爬过箱盖上的雕花,留下一串细小的湿痕。张满贵展开一张临安商铺图,红点只剩两处:南熏门的归云楼和旁边的茶肆。“这是娘娘二十年月例攒下的最后家底。”老仆声音发涩,眼角泛起一层水雾,“若再不想法子,怕是连下月的米粮都买不下了。昨儿厨房说,米缸只剩半斗,连杂役都吃不饱了。”他顿了顿,低声道:“还有个老账,醉月楼的柳姑娘说,您赎身时许了五百两尾款,一直没给,她昨儿派人来催了。”
李恪揉着胀痛的额头,望向府外,眼神渐渐坚定。再这么坐吃山空不是办法,不如出去寻些生路,总不能困死在这破落王府里。他整了整衣袍,大步迈向府外,身后张满贵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拖着沉重的步子跟了上去。
东市长街在他下轿的那刻骤然寂静。卖炊饼的汉子手一抖,面盆翻倒,蒸笼滚进阴沟,热气混着污水味扑鼻而来,熏得他皱了皱眉;绸缎庄掌柜哆嗦着放下门板,铜锁咔嗒脆响,像是在锁住自己的惊恐,嘴里还嘀咕着:“这瘟神怎么又来了……”一个帷帽妇人慌忙避开,金步摇勾住帘子,珍珠滚到他靴边,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街头格外刺耳。
“哟,这不是齐王殿下?”脂粉香夹着酒气扑来,倚栏的龟奴斜靠在醉月楼门口,阴阳怪气道,“前几日输给刘侍郎的三进宅院,房契还算数吗?听说刘大人昨儿还请了戏班子,在您那宅子里唱了一宿,锣鼓响得半个东市都听见了。”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您那花魁柳姑娘如今可水灵了,天天在楼里弹琵琶等人赎呢。”对面茶肆泼下一盏隔夜茶,水渍在石板上炸开,像无声的轻蔑,茶肆里的茶客探出头,低声议论:“这齐王还敢出门?听说连裤子都当了。”
李恪停在糖画摊前,老艺人枯瘦的手抖得厉害,糖稀画出一条扭曲的龙,龙头歪斜,像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他掏出块碎银,“本王要这个。”话音未落,老人却扑通跪下,颤声道:“求王爷放过我孙女……小的这条老命给您磕头了!”额角旧伤崩裂,血溅青砖,暗红如梅,刺得李恪眼角一跳。他皱眉道:“起来说话。”脑海中,晶核调出刑部卷宗:三月前,九皇子当街强掳民女,御批“荒唐”二字触目惊心,卷宗末尾还附着一张血迹斑斑的状纸,诉说那女子被掳后不堪受辱,自尽于家中。他攥紧拳头,喉头发紧,半晌才低声道:“起来,本王不追究。”老艺人愣住,泪水混着血淌下,哽咽着叩谢:“谢王爷开恩……谢王爷开恩……”
暮色沉沉,他回到王府,望着檐角残缺的嘲风兽发呆。晶核投射出两间酒肆的营收曲线:三年前翠绿上扬,如今血红断崖,像是被人一刀斩断的命脉。张满贵捧着冷茶走来,低声道:“王爷,正厅的紫檀家具昨儿被当铺收走了,如今换了竹编的,连丫鬟们都笑话咱府里寒酸。昨儿还有个小丫头偷了根银簪跑了,说是再不跑连饭都吃不上。”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厨房的柴火也快没了,今儿烧的是拆下来的窗棂。”
后厨飘来焦糊味,他循声走去,见一杂役缩在角落偷啃馒头。少年察觉动静,扑通跪下,破袄绽开,露出腰间青紫鞭痕,与账本“惩戒逃奴二十文”严丝合缝。他眼神一暗,低声道:“起来吃,别跪着。”少年愣住,手中的馒头掉在地上,沾满灰尘,眼神却满是惊恐,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李恪皱眉,转身离开,心头却沉甸甸的:这府里,连下人都活得像鬼一样。
翌日寅时,梆子声未散,月光清冷如霜。李恪的轿辇碾过御街薄霜,车轮声沉闷,像在碾碎他最后的希望。朱雀门前,铜钉泛着寒光,戍卫甲胄凝露,气息化雾,森冷的杀气弥漫在空气中。他仰望九十九级汉白玉阶,奉天殿琉璃瓦浸在墨色中,檐角铜铃被风撞出呜咽,像在为他送行。他下了轿,风吹过蟒袍,袍角翻飞,像一只折翼的鸟。
“殿下请回。”戍卫统领横戟拦路,玄铁护腕撞出火星,“陛下口谕,齐王直接赴青州,不得入宫。”李恪攥紧袖中玉佩,寒意渗入膝盖,刺得他骨头生疼。阶上宫灯摇曳,宫女捧着鎏金食盒走过,暖香与荤腥扑鼻,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提醒着他如今的落魄。他咬牙叩首:“臣弟李恪,求见父皇!”额头触及蟠龙浮雕,声音喑哑,带着一丝颤抖,额角渗出血丝,染红了白玉。
日影渐移,朱漆宫门紧闭如棺。他的倒影狼狈不堪:金冠歪斜,蟒袍团龙似垂首,像是被踩进泥里的残花。身后环佩叮咚,三皇子李恒掀开轿帘,讥笑道:“九弟这是演给谁看?父皇昨在麟德殿大发雷霆,说你把李氏脸面扔进了醉月楼脂粉堆,气得摔了御案上的玉如意,还说早知你如此不堪,当初就不该留你这祸根。”金丝糕屑落在他颈后,刺痒难耐,像在嘲笑他的无能。李恒懒洋洋地靠在轿中,手指敲着轿框,“听说青州瘟疫横行,饿殍遍野,九弟可得小心,别死在半路上,尸骨都没人收。”
王公公走来,枯手掐住他肘弯,低声道:“贤妃娘娘在芷萝宫候着,陛下许您母子话别一刻钟。”他被半拖半拽穿过斑驳月洞门,老槐虬枝下,贤妃踉跄起身,腕间药纱渗血,发间银簪磨花,像是被岁月磨尽了光泽。她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眼神却满是柔情。她塞给他鎏金耳珰,泪落蟒袍:“青州苦寒,带上这个,路上若缺银子便当了吧。莫苛待随行之人,他们也是命苦。”她顿了顿,低声道:“你父皇昨儿还问起你,说你若能改过自新,未尝没有回来的日子。”太监抬走最后烛台,内侍尖声道:“贵妃说这些晦气物件冲了风水,全要扔去乱葬岗。”贤妃身子一颤,险些摔倒,李恪忙扶住她,手却触到她冰凉的指尖,像握住一块寒玉。
暮鼓响,贤妃佝偻身影贴着宫墙,银簪映残阳,像一抹即将熄灭的火。李恪回望,心中酸涩难当。锦儿忽指宫道:“看!”织机被拆成碎木,云锦践踏泥中,像是被碾碎的旧梦。王公公抖出荷包,几枚铜钱叮当落地,像对母子的羞辱。贤妃低声道:“这是我最后攒下的几文,给你路上买点热汤喝吧。”李恪喉头一哽,接过那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分量的荷包,眼眶发热。
马蹄疾响,三皇子李恒冷笑:“青州饿殍遍野,你那万两银子够买几口薄棺?九弟好自为之,别连累了贤妃娘娘。”笑声刺耳,李恪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出血来。他低头看着母亲瘦削的背影,心中暗道:总有一天,我要回来,让这些嘲笑我的人闭嘴。
六日后,临安码头天未亮,漕船青龙旗在晨风中微晃,旗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李恪踏上甲板,张满贵追来,喘息道:“贺仪清点完,镀金铜佛十二尊,虫蛀貂裘二十件,户部王侍郎塞了五百两银票,说是给王爷路上添点暖。”他顿了顿,低声道:“还有个小箱子,是贤妃娘娘昨夜派人送来的,里头是几件旧衣和一封信。”李恪弹了弹银票,冷笑:“临安买五百石米,青州怕只值二百石,这点银子连棺材板都买不起。”他打开箱子,见几件洗得发白的衣袍叠得整整齐齐,信封上墨迹微干,小楷写着:“儿行千里母担忧,青州路远,勿忘初心。”
晨雾中,一骑掷下包裹,几锭官银滚出,字条写“芷萝宫槐树下”。李恪望向宫墙,银簪光芒一闪,像是母亲最后的目光。他摩挲母亲家书,小楷跃然纸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字迹颤抖,像在风中摇曳的残叶。他攥紧信纸,心头一震:母亲这是提醒他,民心才是根本。
船解缆,锦儿与船夫低语:“青州真连年歉收?”“何止!去岁黄河决堤,刺史还强征修堤银,百姓卖儿卖女都填不满那窟窿。”老船夫瞥向李恪,“贵人莫饮井水,易染时疫,去年码头死了半条街的人,连棺材都没得装,扔进河里喂了鱼。”他顿了顿,低声道:“听说青州刺史贪得无厌,朝廷拨下去的赈灾银,全进了他腰包,百姓如今连树皮都啃光了。”李恪闻言,眉头紧锁,手指摩挲着官银,掌心被烙出红痕,烫得他心头一颤。
漕船驶离,临安灯火湮灭,母亲书页在风中簌簌翻动,像蝶破茧,又像残魂在风中低语。李恪站在甲板上,望着渐行渐远的城墙,他转头看向船舱,锦儿正整理行囊,低声道:“王爷,船上带的米粮只够半月,青州若真如他们所说,咱们得早做打算。”李恪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船行半日,雾气渐散,远处传来隐约的号子声,船夫们赤着脚,拉着纤绳,步履沉重。李恪倚着船舷,望着浑浊的河水,心中渐渐生出一丝斗志:这破落的人生,总得搏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