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所遂生万木争荣

赵氏微微欠身，盯着地上肠子流淌出来的女人，眼神微不可察的闪烁了一下，轻声道：“贱人，若不是你闹着和离，使得荣儿心绪不佳，差事上出了岔子，他又怎得会被贬迁到西北那荒蛮之地，若不是你贱人，荣儿又岂会与我离心……”说话间，赵氏的怒气似是到了极点，她的脚狠狠地碾着舒亦安的手，恨不得将骨肉碾成齑粉。

舒亦安顾不得手掌钻心的疼痛，另一只手用力拍了婴儿后背几下下，“哇”得一声，啼哭声响起。

还没来得及开心，却见两个粗使婆子正在屋里泼洒着什么……不用问她心里也清楚——是火油！

舒亦安面色淡然，早知道要被活活烧死，刚刚就不应该拍哭孩儿，让她在沉睡中离开，或许不会太痛苦吧！

赵氏轻轻抬手，用帕子遮着鼻子：“自始至终我便没瞧上你，从前的镇国公府也就舒雨霏能入得了我的眼，现下镇国公府一夜之间绝户，杀死你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哈哈哈……”赵氏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你死了，我的荣儿才能回来！”

她突然拔高声调，尖叫着：“你就是荣儿的污点，你死了，他还会与从前一般完美无瑕……”舒亦安心中了然死局己定，脸上只有冷漠和嘲讽：“彦青荣完美无瑕？

你这恶妇，莫不是痴傻了，没见过男人？

十恶不赦的盗匪都比彦青荣像个人样！

我此生最恶心的日子就是与你儿子在一起的时光！

死？

倒也是解脱！”

舒亦安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小婴儿，心中不舍，死对她来说是种解脱，可是对刚刚出生的婴儿来说，太不公平了！

青莲表情木然的看了舒亦安一眼，转身去端桌上瓷碗。

走到舒依依身旁时，青莲微垂眼皮，轻轻对赵氏点了点头，以示安心。

青莲躬下身子单手捏开舒亦安的嘴巴，往她嘴巴里灌下乌漆嘛黑的汤汁……“贱人，你小小年纪就满腹心机，竟然能在姜太傅府上算计荣儿，死乞白赖的嫁入我们彦家！

入了府你也是不让人省心的，一有机会就勾三搭西，荣儿真是可怜，自打娶了你便诸事不顺！”

赵氏眼神一亮，像是突然了悟一般：“果然，你就是个扫把星！

一出生便克死母亲，不到一岁再克死父亲！

嫁给荣儿，便要行克荣儿！”

“呵……还好被我及时制止！

今日便给你个了断！

除了你这克星，荣儿自然就顺风顺水步步高升！

到时候，他会感谢我这个母亲。”

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低……辛辣的毒汁入腹，舒亦安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炙烤一般，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哈……她是克星？！

克死了自己的父母？

这倒不新鲜，从前也有人背地这么议论过！

她倒希望自己真是克星，克死彦青荣那猪狗不如的禽兽，克死眼前这狠心恶毒臭婆娘！

“哈哈……我是……克星，彦……青荣己被我所克，他难逃一死！”

此时，地上女子满嘴鲜血，气息微弱却是用尽最后力气在诅咒！

赵氏怒目圆睁，没有料想到舒氏在咽气前还敢诅咒自己儿子！

赵氏夺过婆子手中的瓦罐，兜头对着舒亦安浇了过去，随手将罐子砸向地面。

赵氏抢过婆子手里的火折子，冷笑着道：“今日我便将你这克星付之一炬，看你还怎么克荣儿！”

舒亦安还尚存一丝气息，她还想看看自己孩儿……见舒亦安毫无畏惧且嘴角带笑的看向身边的婴儿，赵氏怒火中烧，上前狠狠一脚踹在婴儿的胸口！

小小的婴儿哇哇的哭声戛然而止！

舒亦安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赵氏！

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火光突起，蔓延迅猛，如同一只庞大的怪兽，在疯狂舞动，所到之处一切化为灰烬。

“贱人，这就是你的贱命！”

这是舒亦安最后听见的声音。

世人言，人死后听觉是最后消失的……短暂而又荒诞的一生，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中回演，她恨自己的蠢笨，恨自己的心软，恨自己有眼无珠！

刀尖划破肚皮，仿佛能听见皮肉分裂的声音……舒亦安猛得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烈火吞噬，皮肤灼痛的感觉如此清晰。

夏荷闻声，悠悠从床边探过身，开心道:“阿弥陀佛……我的小姐，您可终于醒了，再不醒，明个儿老夫人就得去找那驱小鬼的老道了……”见顺势坐在床沿的夏荷，舒亦安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了下来，哭着道:“夏荷，你是来接我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你，你……你没有怪我，是吧？”

舒亦安看着笑盈盈的夏荷，心里清楚她定然没怪自己，否则她也不会笑得这般没心没肺。

夏荷被舒亦安的话弄得有些糊涂，她也不甚在意，转身去桌上倒了一杯水，笑着递上道：“小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这会子夜也深了……”说话间，夏荷转头看了一眼沙漏。

舒亦安想起自己被生生剖开的肚皮，迅速的掀了被子，猛得把小衣一揭，露出光洁平坦的小腹……她盯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肚皮，愣了神。

这是怎么一回事？

舒亦安心中不解。

夏荷也被小姐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搞得有些愣怔，不由得伸手抚在舒亦安额头上道：“不应该啊，下午就退烧了……明明己经不烧了！”

舒亦安突然想到什么，一个翻身跪在床上，面对夏荷，将她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扯进怀里。

夏荷的手是热的，热的！

舒亦安伸手在大腿根狠狠掐了一把，“嚯，好疼！”

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她眼眶就这么红了。

舒亦安心如擂鼓，颤声道:“夏荷，现在是什么时间？”

夏荷又转头看了一眼漏壶，打了个哈欠，道:“才二更呢，小姐。”

舒亦安随着夏荷的视线也看向桌上的漏壶……二更？！

舒亦安慢慢打量着房中的一切，这，这不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吗？！

一切都是这么的熟悉，黄花梨的梳妆台，红木首饰匣子，精雕细琢的乌木八仙桌，琳琅满目的博古架……舒亦安脑子一转，轻声道：“我是怎的病了？”

夏荷挠了挠头，脆生生道：“小姐贪玩，去那冰面上，不知怎的就掉进冰窟窿里了……”“掉进冰窟窿里……”舒亦安眉头一紧，想起来了——十五岁那年冬日，确实掉进冰窟。

那年大雪封门，她房里憋得实在有些发霉了，便邀了舒依依去冰面上玩。

前一日还应得痛快的舒依依，第二日却染了风寒，窝在床上下不地，为着不能同舒亦安去滑冰，在床上又哭又闹……舒亦安哄了舒依依一会儿，就自个儿带着几个丫鬟去了冰面。

刚到湖边，江姨娘身边的红梅就来寻夏荷，说是姨娘给做了好多点心，忘记给带着了，让夏荷回去取一下……夏荷跟着红梅离开，没一会儿功夫，舒亦安就落进了冰窟窿。

舒亦安努力想着前世的记忆，现在细细回想起来，自己掉进冰窟窿并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江姨娘给你的点心呢？”

舒亦安缓缓坐回身，实则心中惊涛骇浪。

这算什么，自己借尸还魂？

不对啊，自己还是自己，只是惨死后又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

舒亦安双眼一眨不眨的望向夏荷，真怕霎那间眼前的一切化成虚无，只是一场梦。

夏荷懊恼得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脑袋道：“婢子真该死，那日方才进了江姨娘的院子就听说有人坠湖，着急回小姐身边，竟然将要拿点心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夏荷又道：“这几日小姐昏沉沉睡着，虽然大夫人说没大碍，可是婢子也……唉，小姐最喜欢江姨娘做的点心，要不明日一早婢子再去静安苑看看……”舒亦安身子慢慢倚着靠枕，身子微微的颤抖着……什么做了她喜欢的点心，这一切恐怕都是为了支走夏荷吧！

坠入冰窟的戏码也是江氏母女一手安排的吧！？

细细回忆，今年自从入冬，舒依依就在自己耳边叨念雪后要去湖面滑冰，耳朵都被磨出茧子了……一场大雪过后，原本约好一起去冰面玩耍的姐妹，她却毫无征兆的病得下不了床了……舒亦安还记得舒依依躺在床上闹道：“那雪厚的冰面是最结实的，而且也光滑……我就是要去滑冰……”“我病了不能去，六姐姐也不准去！”

舒依依第一次敢这么和自己说话，往日里她都是一副唯命是从的模样，今日却因她病了，去不得湖面玩耍，就呵止自己这个嫡姐去？！

舒亦安什么时候受过窝囊气，脸色一冷转身就走！

心想：你越是不让我去，我就偏要去玩，玩尽兴了我还要到你床前炫耀一番！

……这么想着，也是自己愚蠢，三言两语就入了别人的圈套！

舒亦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这是重新活过来了？

还是那些不堪与屈辱，只是十五岁自己的一场噩梦？！

舒亦安使劲摇了摇头，不！

那不是梦！

一切都不是梦！

夏荷莫名其妙的失踪、前世遭受的凌辱、利刃划破肚子的痛，生产时撕裂痛，还有那毒药入喉的辛辣痛，满天火光……她记得清楚，夏荷被红梅喊走后，青莲就引着她往湖中心走去，只是还未走到，她便踩进一处雪窟窿里了……前世，舒亦安心思极为单纯，根本不曾考虑过其中的疑点，现在细想，答案己是呼之欲出……舒亦安凝神思考，自己十五岁时，江氏就对自己起了杀心？

可是……为什么？

都是父亲母亲的孩儿，江氏待兄长可是极好。

前世，兄长成亲时，江氏可没少鞍前马后的张罗，因着三房人丁单薄，所有一切都是江氏在操持……即使那聘礼，舒亦安也记得清楚，都是顶好的东西，隐隐还听老夫人说过，江氏也是个尽心的，还拿出了自己私房钱，为嫡子张罗婚事……只不过，后来传出那桩丑事……江氏到底是怎么想的，一方面要置她于死地，另一方面却又掏心掏肺的对嫡子好？

即使再活一次，舒亦安一时也捉摸不透江氏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