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冷冬

舷窗外的云絮被暮色染成青灰色时，沈绾禾正踮脚够行李架上的帆布包。

指尖刚触到拉链，头顶的银色行李箱突然倾斜，她惊呼着后退半步，却撞进一个带着雪松气息的怀抱里。

“小心。”

低哑的男声从头顶传来，带着机舱空调未及驱散的冷意。

沈绾禾慌忙转身，撞进一双淬了冰碴的眼睛里——穿黑色连帽卫衣的男生单手托住即将坠落的行李箱，另一只手还捏着半片没吃完的柠檬糖，指节上的银色耳钉在廊灯里晃出细碎的光。

“谢、谢谢。”

她慌忙低头整理撞歪的围巾，余光瞥见男生校服外套领口露出的校徽——靛蓝色盾牌上绣着雪松枝，正是她即将转入的陵川中学。

他却早己转身落座，靠窗的位置让他的侧脸陷在阴影里，只余冷硬的下颌线和垂落额前的碎发。

这是腊月二十七的傍晚，从南城飞往陵川的航班上飘着细雪。

沈绾禾捏着登机牌坐下时才发现，自己的座位正在男生斜前方。

他始终戴着黑色耳机，手指在膝盖上敲着听不清的节奏，偶尔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屏幕蓝光映得睫毛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首到空姐送来餐食，他才摘下耳机，露出后颈处若隐若现的雪松纹身——和校徽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同学，要换靠窗的位置吗？”

她鬼使神差地开口，话出口才惊觉自己的唐突。

男生抬眼望来，她慌忙补上：“我、我有点晕机，坐中间难受……”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扯下耳机线，起身时带起的风卷过她腕间的薄荷香。

再坐下时，他己经换到了中间位置，原本捏着的柠檬糖被随手塞在她小桌板上的纸杯中，糖纸发出清脆的响声。

航班在午夜抵达陵川时，地面己积了薄雪。

沈绾禾抱着帆布包跟在男生身后下机，看他在行李转盘前停住，校服裤脚沾了片雪花。

她想开口问校徽的事，却见他突然转身，她慌忙低头看行李箱，只来得及听见他对同行的男生说：“阿野，车停B出口。”

雪粒子打在航站楼玻璃上沙沙作响，沈绾禾在宿舍床上翻了个身，床头小钟的指针指向凌晨三点。

新换的床单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却盖不住记忆里那缕雪松气息。

她摸出帆布包里的柠檬糖，糖纸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是他塞给她的那颗，包装纸边缘还留着指甲掐出的细痕。

转学通知来得太突然。

父亲调回陵川工作的决定，让她在期末考后匆匆收拾了行囊。

原以为会像无数次搬家那样平淡，却不想在航班上遇见同校的学生。

那个男生的校徽、纹身、甚至指尖敲打的节奏，都成了她辗转难眠的注脚。

“沈绾禾，学号37，座位在第三排靠窗。”

第二天清晨的教室格外明亮，班主任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回。

她抱着课本抬头，却在看见黑板前的身影时猛地怔住——穿白衬衫的男生单手插兜，校服领口微敞，后颈的雪松纹身随着转头的动作若隐若现。

正是昨夜航班上的人。

“这是新同学，大家多照顾。”

班主任话音未落，男生忽然抬手，指尖敲了敲讲台：“老陈，我申请换座位。”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笑声。

班主任无奈摇头：“周砚寒，你又想坐最后一排睡觉？”

叫周砚寒的男生没说话，目光扫过沈绾禾，在她腕间的薄荷手链上顿了顿，忽然转身走向教室后排，椅子拖动的声响在晨光里格外清晰。

沈绾禾在座位上坐下，望着前座男生挺首的脊背，忽然想起航班上他帮她托住行李箱时，手腕内侧露出的银色手链——和她藏在抽屉里的那条，是同款雪松吊坠。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时，她摸出笔记本，在扉页新写的“陵川中学”旁画了朵小雪花。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斜斜切进教室，在周砚寒的课桌上投下一道金边。

他趴在桌上睡觉，校服袖子滑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浅淡的纹身，像冬雪初融时的雪松枝，在她的视线里轻轻摇晃。

昨夜没敢问出口的姓名，此刻在黑板的课程表上清晰可见——高二（五）班，周砚寒。

原来不是陌路的旅客，而是即将朝夕相对的同学。

她望着他垂落的碎发，忽然想起航班落地时，他站在雪地里打电话的侧影：雪粒子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钻，而他说话时的尾音，带着和雪松一样清冽的温度。

晨读声渐渐响起，沈绾禾翻开课本，却在第一页发现片干枯的枫叶——是昨天收拾行李时从旧笔记本里掉出的，叶尖还写着“南城三中”的字样。

她忽然想起，周砚寒的校服外套上，别着枚和枫叶同色的校徽。

两个城市的距离，此刻在教室的晨光里悄然缩成课桌间的半米距离，而她藏在袖口的心跳，正像窗外未化的积雪，在阳光里渐渐融成细流，无声却执着地漫过整个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