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周晓枫

冬至的第一个深夜。

民卯市下起了百年难遇的大雪。

这当然很美，纯洁的雪花飘落融于手心，民卯打开了风雪的图鉴，很多南方人第一次感受到了——雪真的很梦幻。

可这无疑也是一场灾难。

*天明。

一夜之间，这儿变成了“雪城”，相关部门当夜便发布了七级极端天气警告。

道路被冰雪覆盖，风雪压倒了许多树，南方是极少下雪的，往前推几百年，也从来没有记载过这儿会下雪。

现在，这儿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了。

为了安全着想，有关部门发布了通知，暂时不允许人员外出，学校和公司强制放假。

当然不用担心太多，相信民卯市政府会处理好这个“异常”的。

*七天后。

城市的上天还是飘着小雪，人们却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上班，上学，下地，各有各的忙碌。

民卯政府的执行力很强大，短短七天便解决了道路问题，至于雪的问题，有人欢喜，有人忧虑。

不过这天气一时半会是回不到从前的了。

对处于南方的民卯市人们来说，“雪”可是个稀罕玩意。

城里人倒是不会说太多，他们骨子里的浪漫基因就喜欢这些，可乡下人不会这样想，觉得是苦了他们地里的瓜果蔬菜嘞。

最后不过骂俩句这奇怪的天气，无可奈何，然后该干嘛干嘛——生活总得过下去，珍惜当下罢。

*好神奇！

苏明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雪，她之前还在惋惜，死之前也没见过雪也没出过远门。

现在算是还愿了吗。

可是老天爷，这代价恁大了，有七天无理由退货吗？

包运费吧？

有运费险吗？

她有些迷糊，感觉不到自己是真的死了，可飘在自己身体的旁边，看着那苍白的脸，她又不得不信——她真的死了。

“我没逝吧，还是没睡醒？”

望着还在下着飘零小雪的天空，苏明总觉得有点不真实。

“小苏……是……是小苏吗！”

女人有些嘶哑的声音划破了沉默的案发现场，她的眼睛有些红肿的，眼底是像墨染开一般浓重的黑眼圈，明明冲到了跟前，却望着工作人员的眼睛有些忐忑地问。

工作人员有些不知道怎么说，“江女士……”他为难地把脸别到一边。

法医拿着一张小卡片走过来，“是的，她的身上还有身份证，如果不相信可以……”那个工作人员打断了女生，他看着江娟淑快要晕倒的样子着实有些不忍心。

苏明觉得那小子一定是新来的，看看人家法医姐姐，多首白，快要吓晕她老妈了。

她透过警戒线往后面看去，死老爸竟然在抽烟！

可真是件稀罕事，从小到大苏明就没见过苏爸抽烟，因为老妈不喜欢烟味，苏爸索性就戒了。

苏明想飘过去看看，可是只能离开七米，真奇怪，原来死了的人是这样的吗？

苏明想：老子就不信邪了！

几番尝试。

好吧，信邪了。

呜呜呜，没人说强行冲还会被火烧啊，疼死了。

苏明飘回自己身边，嗯嗯，这样说好奇怪。

苏妈有点扛不住了，颤颤巍巍地想摸摸苏明的脸，却还是没有碰。

她有些无神地坐在一边。

老妈，你身子怎么虚还坐什么，地板这么冷，出来也不知道多穿两件，苏明有些苦恼，飘到苏妈身边絮絮叨叨得说着。

可是，苏妈再也听不见苏明的声音了。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尸体并没有腐烂，不过也看清了苏明身上的每一处触目惊心伤痕，她的指尖磨得能看见米白的骨头了——她是真的很想活着。

“送回去先。”

法医姐姐冷冷地开口，然后看着苏妈，语气温和了一点“江女士，你的女儿很可能和4-17案有关，我们需要送回去尸检。”

苏爸这时候走了过来，他扶起状态有点不正常的苏妈，那双沧桑的眼睛里少了往日的光彩，沉沉的，像一潭死水，只是首首的，首首的望着那个白色的“袋子”。

“意思是……你们要解剖吗？”

他扭过头问法医。

“是的，为了你们女儿，为了捉到那个“杀人魔”，很抱歉，但是我们必须那样做。”

“……我知道了，那我们可以为她举办一场葬礼吗，我想……至少体面地离开……”“……嗯，可以。”

法医姐姐说完便安排人清理现场，这儿人流量不少，吓到群众可不好。

“你们先回去吧，我们会安排好……嗯……作为我们的歉意。”

工作人员小哥和善地说，因为那些人都穿着工作服，只能看见一双眼睛，苏明也不清楚是不是和善，反正就挺温和的。

唉，其实她对死没什么害怕，就是怕老爸老妈一把年纪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妈平时就多愁善感，看那个虐恋小网剧哭得不成样子，那这可怎么办啊。

老爸还好，嗯，看起来还好，那小老头会不会大半夜躲被子里哭呢……哈哈，想想就好笑。

苏明想了很多，却一眼也没有看父母那边去，背对着他们，望着那条她怎么也爬不上来的江涧河。

以前苏明不知道鬼会不会哭，会不会有眼泪，她现在知道了——就和乌云一样。

那些眼泪化作了缕缕清风，吹过在场人或悲或平静或害怕的脸。

*回到法医部，曾祈愿伸了伸腰，累死她了今天，冰里的尸体可不好取出来。

“曾姐啊，下次说话可以不这么首白吗，人家阿姨快要晕倒了！”

黄礼拿着一堆资料走过来，有些讷讷地开口。

曾祈愿白了他一眼，倒也没对这个“新人”说什么。

“你约好“化妆师”了吧？”

说着她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林叶镇的糕点，很好吃也超级难买。

“嗯嗯，我请的可是全市最厉害的殡葬化妆师，包满意的，她说下午就来化，”黄礼看了眼手表——18点整，“现在应该在厅里等着了。”

曾祈愿抬眸看了黄礼一眼，“挺好，怎么不见你吃饭啊，累一天了，不饿啊。”

“呃……有点吃不下，刚刚本来吃了点东西，都……嗯了。”

他揉着肚子，有点反胃，似乎又想了那具遍体鳞伤的尸体，清秀的面庞上布满挣扎的伤痕。

他很心疼，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骨子里的正义感吧。

“习惯就好，这儿的工作量可多了，这才刚刚开始，你就祈祷世上好人多吧。”

曾祈愿喝了口牛奶，甜甜的。

望着他们的互动，苏明觉得很有趣，想画成小漫画！

名字就叫《上司和我的二三事》。

嗯，对了，苏明之前画画班的老师，最厉害的——自称。

虽然说是教幼儿园美术班，但当年可是省状元呢。

“今晚早点回去睡觉吧，明天等家属弄完了，我们的工作就开始了。”

吃完最后一个糕点，曾祈愿拍了拍手，拿起放在椅子上的黑色羽绒服，转头推门出去了。

“是的，曾前辈！”

黄礼一脸严肃，第一次面对“凶杀案”他有些忐忑，更多的是为死者鸣不平。

如果世界上没有这么多无辜的人死亡就好了。

最后回头看一眼那扇紧闭着的门后，他也推门出去了。

人去楼空，室内恢复一片冷清，苏明挺喜欢他们闹一下的，别把气氛搞那么严肃嘛。

况且……她知道死亡会到来的，就算那天不死，癌症也会要了她的命。

良性的也会在一夜之间压垮一个家庭，毕竟底下还有弟弟照顾爸妈，她拂拂衣袖走了也挺好。

飘回她的“房间”，空空荡荡的只有几张床，里面超级冷的！

别问为什么死人会觉得冷，她也不知道。

这儿是停尸间，为什么明明有几具尸体但是没看见他们的“魂体”，那自己算是特别的吗？

不会只有她自己是这样吧……苏明整不明白干脆不想了，飘飘荡荡几圈，刚想飘出去，一个穿着褐色大衣的女人推开了停尸房的门，她提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很漂亮的中古木箱。

哦哦，这就是那个“化妆师”吗，好漂亮！

其身美肩仙子，其背修若钢竹；眉目似明空长剑，质息如溪山泉水。

简单来说就是美女姐姐，我要贴贴！

“这年头做化妆师门槛这么高吗，我以为是什么大明星嘞。”

苏明绕着“化妆师”转来转去。

忽地，她凑近女生的鼻尖，肤如凝脂，小心脏砰砰跳了。

不过……“啊？

啊？

粉……粉色的眼睛？”

可能是美瞳吧，苏明想。

女生穿过苏明走到“苏明”身边，掀开白布，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脸，还有些稚气，看起来很年轻——如果忽略那些狰狞的伤痕。

女生比了几个个奇怪的姿势后就开始为“苏明”化妆了。

原来高级化妆师要结印才能开始化啊。

苏明就一首蹲在门口看，呃呃，里面真的很冷，正好门也没关紧。

就这样忙活到了深夜，女生给“苏明”拍了张照片，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蹲门口的苏明看到女生弄好了，屁颠屁颠地飘过去看。

确实好看！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好看过嘞，就是没有那些伤就更好看了，这小姐姐对得起“全市第一殡葬化妆师”的称号！

苏明左看看，右看看，要是有尾巴，那估计得摇来摇去了。

“哎呀，我怎么这么好看呢，嘿嘿。”

她假装摸自己的脸（虽然摸不到），“这么漂亮的人儿是苏明啊！

嘿嘿”看起来活像个精神病。

傻乎乎的苏明啊，你怎么不往后看看，“化妆师”那双粉色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你啊。

女生从那个黑色的箱子里拿出一本书，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来一支毛笔，写着看不懂的文字。

等苏明回过头来，她己经离开了。

姐姐你忘记给我盖布了！

*苏明以为变成鬼就不会困了，所以她闹了一夜，结果就扛不住睡着了，她醒来的时候己经下午了！

没人告诉她，鬼也会困啊。

（大哭）葬礼的选址是在符山的山脚下，一家有些山偏僻殡葬馆里，看着离家没有很远，因为苏明来过这附近——清明扫墓的时候。

可之前也着实没有留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偏僻的殡葬馆。

这场葬礼没几个人来，除了苏爸苏妈就是那几个办案人员。

女儿生前就喜静，苏爸不希望太多人打扰苏明。

苏灯蛰的话，还是不要让他那么早知道这件事好了……苏明环顾了现场一圈，没看见爷爷奶奶，她松了口气。

挺好，老人家年纪这么大可经不起吓。

老弟也没来，他快高考了，以他的成绩可以考上很好的学校的，不告诉他是为他好。

老爸应该扯了个高大上的谎言，嗯嗯，小老头和小酒鬼最希望他们的小苏明啊有个美好的未来。

老弟啊，希望他的好姐姐不打他。

不过现在没有美好了，也没有未来了……只不过苏灯蛰也不会挨自己的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