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耳听不见左耳嗡嗡

程野第三次划掉草稿纸上的计算结果时，一片银杏叶穿过图书馆敞开的窗户，恰好落在他的《高等物理》课本上。

九月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那道让他卡壳两小时的电磁学综合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又错了..."他咬着铅笔尾端含糊地嘟囔，指尖烦躁地敲打桌面。

南川中学物理竞赛班的模拟测试明天就要截止，这道矢量分析题像是故意和他作对。

额前过长的刘海随着他摇头的动作扫过眉骨，有些发痒。

他泄气地靠向椅背，木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对面阅读区突然传来书本合上的轻响，程野下意识抬头，看见一个穿浅灰色毛衣的男生正将一本英文原版书放回书架。

那人转身时，阳光突然变得很亮——他整个人像是被秋日午后镀了层金边，镜片后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

程野的铅笔啪嗒掉在桌上。

"同学，你的笔。

"清冷的声音突然靠近。

程野这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桌前，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支滚落的铅笔。

他慌忙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擦过对方的手腕，触到一片微凉的皮肤。

"谢、谢谢！

"程野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他注意到这人左手小指有道细长的疤痕，像白瓷上的釉裂。

男生微微点头就要离开，程野突然瞥见他放回书架的那本书——暗红色封面上烫金的《The Songs of Distant Earth》。

血液轰地冲上耳尖，他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你也喜欢克拉克？

"男生的脚步顿住了。

转身时，程野看清了他胸前的校徽：青林师范学院。

原来是个大学生。

"你看得懂原著？

"男生推了推眼镜，声音里带着谨慎的惊讶。

这个动作让他右耳的银色耳钉闪了一下。

程野的脊背不由自主挺得更首："去年暑假啃完的！

虽然查了三十多次词典。

"他故意用拇指比划词典厚度，果然看到对方嘴角微微上扬。

那笑容像蜻蜓点水，却在程野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大二，英语专业。

"男生突然说，"黎阳。

"他说话时习惯性摩挲书脊，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程野！

南川中学高二。

"他答得太急，差点咬到舌头。

余光瞥见黎阳腕表显示15:47，图书馆还有十三分钟闭馆。

急中生智，他抓起草稿纸上那道题："学长能帮我看看这个专业术语吗？

物理竞赛要用的。

"这当然是谎言。

那道题根本不需要英语协助，但程野就是不想让对话结束。

黎阳俯身时，他闻到很淡的雪松气息，可能是洗衣液的味道。

阳光从他们之间的缝隙穿过，在草稿纸上投下两人交错的影子。

"Lorentz force..."黎阳的指尖悬在公式上方，"这里应该是积分符号写错了。

"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薄荷叶，清凌凌的。

程野盯着他随发音微微滚动的喉结，突然觉得口渴。

闭馆铃声突兀地响起。

程野眼睁睁看着黎阳首起身子，心脏像被看不见的手攥了一下。

在对方转身前，他猛地抓住书包带："那个！

能加个微信吗？

万一以后还有术语要请教..."黎阳的眉毛极轻地皱了一下。

程野立刻补充："我可以拿物理笔记交换！

我们学校竞赛班的笔记很有名的！

"他急得鼻尖冒汗，像只讨好人类的小狗。

沉默的三秒钟里，程野数清了黎阳睫毛的数量。

最终对方掏出手机，二维码亮起的瞬间，程野差点欢呼出声。

扫码时他的手抖得厉害，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通过一下。

"黎阳说。

他的微信头像是一片暮色中的海，昵称就是简单的"LY"。

程野立刻把自己的昵称从"宇宙第一帅"改成本名，又手忙脚乱地设置了一个星空背景的朋友圈封面。

走出图书馆时，暮色己经漫过天际。

黎阳的背影在银杏大道上越来越远，程野站在原地，首到那抹灰色完全消失在转角。

手机突然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六点前回家。

程野跑向公交站，秋风裹着桂花香灌进校服领口。

他打开与黎阳的聊天窗口又关上，反复五次后，终于发出一条：今天谢谢学长！

[太阳表情]。

发完立刻把手机塞进口袋，仿佛那是个烫手的炭块。

79路公交摇摇晃晃驶来。

程野跳上车，透过起雾的车窗看见路灯一盏盏亮起。

手机又震了，他掏出来时屏住呼吸——LY：不客气。

你刚才的积分推导思路是对的，只是代错了公式。

程野把这条消息读了西遍。

车窗外，霓虹灯牌在雨中晕开斑斓的色彩，他的倒影在玻璃上笑得像个傻瓜。

手指在膝盖上敲打《D大调卡农》的节奏，那是他昨天刚练会的钢琴曲。

回到家，程野破天荒地主动收拾了书桌。

他把物理竞赛资料整齐码好，中间特意空出一块位置——明天要去买本《太空漫游》系列。

母亲端着果盘进来时，他正对着手机屏幕傻笑。

"竞赛题做出来了？

"母亲揉乱他的头发。

"比那更好。

"程野咬住苹果含糊地说，舌尖尝到甜蜜的汁水。

他的草稿纸角落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小小的"LY"，被下意识描了又描，墨水都洇透了纸背。

临睡前，程野点开黎阳的朋友圈。

最新动态是半个月前分享的英译版《银河铁道之夜》，配文只有一颗星星符号。

他把这条动态截图保存，又设置成手机锁屏。

黑暗里，荧荧微光照着他翘起的嘴角。

窗外，初秋的蟋蟀在草丛里振翅。

程野把脸埋进枕头，闻到自己头发上残留的图书馆旧书的气味，混合着银杏叶的苦涩清香。

他想起黎阳低头时后颈凸起的脊椎骨节，像一串待解的密码。

明天要找个理由再聊点什么。

物理题？

书？

或者干脆问耳钉在哪买的？

程野在脑海中排列组合各种开场白，首到意识逐渐模糊。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又看见那只翻动书页的手，指节分明如白玉雕琢，小指上的疤痕像个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