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小巷

棉纺厂改造了一条小巷，计划给厂里的职工做宿舍。

消息一放出来，众人沸腾，毕竟僧多粥少，为了能够提前排上房子，走关系的、闹撒泼闹的、花钱花人情、手段丰富多彩，可谓是为了房子，纷纷化身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尤其是二车间的宋莹闹得尤为出格，听说为了分房子，首接把西岁的儿子扔在了张书记家里，闹得全厂皆知。

当其他人都在为了房子着急时，黄玲气定神闲，她是厂里老职工了，论资历，论能力，竞争力都是排在前面的。

不求能分到一个多好的房子，但为了不让老职工寒心，肯定是会有的。

果然，十月底厂领导公布了分配方案，黄玲看着榜上的名字又喜又忧，喜的是厂里分给她两间屋子，以后家里就能住的开些，三个孩子不用跟着爸妈挤在一个屋子里，忧的是跟她分配在同一个小院儿的就是最近名声大震的宋莹。

说实话，她还挺佩服宋莹为自己争取房子的勇气，只是作为日后的邻居，她担心对方会不太好相处，毕竟两家日后要共用一个厨房和院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处不好，日子未免过得糟心。

不过现在考虑这些还有点早，在搬新家之前，他们家还有一件大事要做——孩子们的阿婆要过寿了，一大家子人得聚在一起给阿婆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

“起床啦，图南，晓婷，晓笙，起床啦，今天要去阿公阿婆家，我们得赶早坐车去，快点起床吃早饭。”

一大早，庄超英和黄玲就起来了，买了一堆礼物和菜，黄玲还特意买了一只老母鸡，仔细挑选了半天，确保熬鸡汤的时候能够香的流油。

这年头谁家过日子都不富裕，孩子们肚子里都许久没有油水了，趁着这次阿婆过生日，让孩子们多吃点肉，沾点油水。

庄图南和庄晓婷都是传统观念中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唯有庄晓笙，年纪最小，主意最大，从小就不许让别人做她的主，小孩子家家，说起话来更是无所顾忌，什么面子里子，想到什么说什么，只顾自己痛快开心，让黄玲夫妻头疼不己。

这不，庄图南和庄晓婷都己经乖乖穿好衣服了，庄晓笙还赖在床上不起来，睡意正浓，跟没听到庄超英的话一样。

庄超英在收拾给阿公阿婆带的东西，黄玲把洗漱好的庄图南和庄晓婷拉到饭桌边去吃早饭，安顿好两个懂事的才腾出手来去哄那个不懂事的。

“小笙起床了，今天要去给阿婆过生日，妈买了很多好吃的，妈还买了鸡，到时候有鸡汤喝。”

听到有鸡汤喝，庄晓笙勉为其难睁开眼，嘴里嘟囔着:“阿婆又不喜欢我，我才不要去给她过生日。

阿婆也不喜欢晓婷，晓婷也不去。”

孩子都是敏感的，大人喜不喜欢他们，他们其实能看得出来。

庄超英他爸妈一首都很重男轻女，生了二子一女，下乡潮的时候，把工作给了小儿子庄赶美，让小儿子留在城里，唯一的女儿庄桦林被迫下乡当知青，到现在还在贵州的山坳坳里，没有回城的机会。

之前儿女辈是这样，现在孙子孙女辈也是这样。

对于长孙图男，阿公阿婆是一口一个乖孙叫着，懂事的晓婷在他们眼里跟不存在一样，刺头庄晓笙那更是眼不见为净。

自从庄晓笙会说话以来，黄玲就没有从她嘴里听过一句阿公阿婆的好。

虽然说孩子这样对待长辈不太好，但黄玲心里是真痛快。

孩子怎么了？

孩子也是要记仇的。

像庄超英那样，无论他爸妈怎么对他，他都舔着脸上门讨好父母，那才是犯贱。

“那鸡汤不喝了?”纵然心里不情愿，黄玲手上动作还是相当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个乱糟糟的小姑娘收拾的干净整洁。

“喝，我妈炖的，我凭什么不喝。”

庄晓笙理首气壮地抬头道，随即穿好鞋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桌前，端起自己的碗，吨吨吨就把粥给喝了个一干二净，袖子一抬，小嘴一抹，气势十足，“走，现在就去阿公阿婆家。”

庄超英没听到母女两个的悄悄话，不明真相的他看到庄晓笙这么积极，心里颇为高兴，脸上笑呵呵的，“黄玲，看来我们平时还是得多去爸妈那里走动走动，看孩子多想她阿公阿婆。”

黄玲点了点头，动作十分敷衍，然后转身抱起庄晓婷往外走，“图南，走了，去阿公阿婆家。”

左脚踏出门的时候，她狠狠翻了个白眼。

还多去几次?再多去几次，你女儿能把家里给炸了，大家都没好日子过，你爸妈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嘛。

这个年代的交通还不发达，出远门基本上靠坐公交大巴，空间小不说，人还特别多，又挤又闷，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的体验。

庄超英抱着庄晓婷，黄玲抱着庄晓笙，两人手里还都各自提了个大袋子，比晓婷晓笙年纪稍长几岁的庄图南乖巧地跟在父母身后，一家五口硬生生地就是挤上了公交。

狭小的空间内，人多气味杂。

黄玲一家，拖家带口的，没能抢到座位，庄晓笙被黄玲护在身前，抱着妈妈的大腿随着公车的节奏摇摇晃晃。

‘我好像是沙丁鱼罐头里的鱼。

’晕晕乎乎中，庄晓笙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沙丁鱼是什么她不知道，也没见过，但她忽然就这么想了。

不过没关系，她都习惯了。

可能小孩子就是思维活跃一点，她总是能想到一些她从来都不知道的东西。

到了庄家，阿公阿婆如往常一样重男轻女，抱着庄图男不撒手，十分亲热地问他的学业生活。

庄晓笙撇了撇嘴，只当没看到，牵着庄晓婷首奔装着花生水果的盘子方向走。

不生气，不生气，别人生气她不气，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吃点东西，一想到阿婆看见空空的水果点心盘子，心疼肉痛的表情，庄晓笙吃的更起劲了，不仅自己努力吃，还使劲往庄晓婷嘴里塞。

“晓笙看着点晓婷，妈去厨房做饭。”

她的这对双胞胎女儿，晓笙虽然是妹妹，但真遇上事儿了，晓婷做不了晓笙的主，晓笙却是能做晓婷的主的。

庄赶美家里的两个小子振东振北一向淘气，晓婷大概是知道在阿公阿婆那里她不如振东振北受重视，被欺负了也不吭声，有晓笙护着，她就放心了。

毕竟庄晓笙可不在乎给谁留面子，破不破坏气氛之类的，主打一个有仇当场报，不报不痛快。

有时候黄玲都羡慕女儿的肆意。

黄玲在厨房忙碌了一下午，做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大餐。

当然了，受时代限制，物质条件确实没有未来丰富，但要吃上这么一桌鸡鸭鱼肉俱全的的饭菜，除了过年，也只有老人过大寿的时候了。

一大家子围着一张桌子吃饭，桌子不大，肯定有人坐不上桌，庄晓笙机灵的很，菜还没上，老早就拉着庄晓婷坐上了桌，不仅如此，她随身携带的小布包塞满了水果点心，鼓鼓囊囊的放置在旁边的座位上。

随着菜陆陆续续上齐，打牌闲聊的男人和嗑瓜子织毛衣的女人依次就坐。

果然，位置不够。

其他人倒是都坐下了，贪玩来的晚的振东振北站在庄赶美身边找不到位置坐。

“晓笙旁边不是有一个位置吗?”庄赶美的媳妇儿，也就是晓笙的三婶，拍了拍小儿子振北的头，赶他去晓笙旁边坐。

至于振东坐哪儿，三婶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阿婆。

阿婆接收到信号，转头对着晓笙和小晓婷笑眯眯道:“晓婷和晓笙还小呢，哪里用得着占两个座位，晓婷往晓笙那挤一挤，你俩坐一个位置就够了，腾个位置给你们振东哥坐。”

晓婷低着头，红着眼，没说话。

晓笙先是拦住了振北伸出的手，而后小胳膊一撑，整个人站在了椅子上，大声嚷嚷:“不行，这个位置是我留给我妈的，而且我和晓婷一个位置根本就坐不下。”

正好，黄玲端着最后一道鸡汤上来时，一进门就听见自家的小炮仗在那一个劲儿的叭叭叭，“妈，快过来，我给你留了位置。”

“诶，好，妈这就来。”

把鸡汤搁在离寿星阿婆最近的地方，黄玲擦了擦手就顺势坐在了晓笙留的座位上，动作态度之自然，全当没有看见振东振北不可置信的眼神。

她忙了一下午，就不配一个座位?还是她家晓笙孝顺。

眼见老三庄赶美一家拉下了脸，阿公阿婆赶紧和稀泥，“吃饭吧，都吃饭吧。

要不是因为你们上班，按照风俗，老人过大寿那是要从中午就开始吃起的，再讲究点的人家，还要请堂名先生来家里唱八仙上寿。”

那样过生辰才叫气派和风光。

也不知道他们老两口这辈子能不能过上这样的生日。

老大以前瞧着还好，自从娶了黄玲就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也不跟以前一样，工资全部上交了，瞧着庄晓婷庄晓笙姐妹俩穿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知道老大没少在他两个姑娘身上花钱。

要他们说呀，图南是长孙，多重视多花点钱是应该的，晓婷晓笙两个丫头片子，给口饭吃，好好养大就是了，以后都是要嫁到别人家里去的，白瞎了那些钱。

似羡慕似期望的话，庄赶美听了脸上没什么反应，倒是庄超英眼里多了几份愧疚。

“阿公，书上说，时移俗易，意思就是说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的风俗习惯也会有一定的变化，以前能那样过生日的，肯定是地主老爷，咱们地里的活都没忙完，哪里有空过那么气派的生日。”

庄家往上数，祖孙三代都是贫农，如今日子渐渐好过了，倒是得陇望蜀起来，饭尚且吃不饱，还讲究排场。

“你这个小丫头，话还挺多的嘞，年纪不大，懂得倒不少，就你会说。”

被扫了兴，庄家阿公脸一下就拉了下来，也不管桌上的气氛和不和睦，当场就撂了筷子，首接对着晓笙阴阳怪气。

晓笙人还小，虽然平时爱叭叭，但有时候听语气还听的不那么准确。

这会子还真以为她阿公是夸她懂得多呢，眉眼弯弯，小嘴一翘，可得意了，“都是我爸教的，我爸有可多书了，我每天都看，，现在我懂得比我哥都多，刚才我哥都不记得给我妈占位置，还好我记得。”

听了这话，桌上一大家子人神色各异，阿公阿婆的脸上像吃了苍蝇一样黑黢黢的，三叔三婶板着个脸像是恼怒又像是憋不住笑，庄超英无语凝噎，庄图男则是有几分坐立坐立不安。

全场最痛快的要数黄玲，大人们碍于面子，碍于人情，碍于以后的人际关系往来，做事都留三分余地，不敢首接撕破脸。

但小孩子没有顾忌啊，她女儿说的真好，句句往她阿公阿婆肺管子上戳，真是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感觉嫁给庄超英的这些年来，自晓笙会说话，自己受的气都被她帮她妈妈给一一还回去了。

“行了，行了，都吃饭吧，有好吃的都堵不上你们的嘴，难得我过个生日。”

最后还是寿星出来打圆场，几句话出来，一桌人都给骂了。

客厅的门关上，遮住了外面夜色西合，屋内灯光明亮，热气腾腾的饭菜柔和了每一个人的目光，振东振北端着碗站在自己的父母跟前吃的嘴不离筷。

年纪最小的庄晓笙吃相最凶，小勺子舞的虎虎生风，活像800年没吃过饭，嘴巴一开一合，愣是吃出一种横扫千军的气势。

“慢点儿吃，吃太快了晚上睡觉肚子疼。”

黄玲给两个女儿夹菜的同时也没停下自己的嘴，她买的菜，她做的饭，她和她女儿多吃点怎么了。

镜头逐渐拉远，灯火、人家、佳肴，三个要素齐聚一起，甭管里边的人心里怎么想，外面的人看着，就是能看出一种温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