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基者 桌游

1. 蜂巢黎明深圳河畔的晨雾裹着水泥粉尘，在1999年最后一天的曙光中泛起铁灰色。

十八岁的张铁山蜷缩在"蜂巢"三号板房的上铺，数着墙缝里蟑螂蜕下的壳。

下铺老梁的鼾声里带着肺结核的嘶鸣，这个河南汉子在三天前的混凝土浇筑中吸进了过量粉煤灰。

"龟儿子！

七点二十了！

"工头老马踹开铁皮门的瞬间，整排板房响起骨节错动的咔嗒声。

张铁山摸出枕头下的老上海表——表面玻璃裂着蛛网纹，这是父亲在广深高速工地被压路机碾碎前留给他的最后物件——表针分明停在六点五十。

老马沾着泥浆的靴尖碾过满地烟头："国贸三期要抢在千禧年前封顶，今天滑模顶升加餐两班！

"他腰间别着的摩托罗拉传呼机突然震动，蓝屏上闪过"林总急电"的字样。

2. 滑模诅咒53层的钢模板平台在寒风中战栗，十二组液压千斤顶的油管表面结着冰碴。

张铁山跟着师傅老周检查支撑杆螺栓，发现C区第三列螺母的拧紧标记线竟错位了15度。

"莫声张。

"老周用皲裂的拇指抹掉标记，"这批高强螺栓是林总小舅子倒腾的，上周抽检时抗剪力差了三成。

"他掀起安全帽，露出额角蜈蚣状的疤痕："九七年地王大厦那次滑模事故，老子就是这样捡回条命。

"混凝土泵车的轰鸣声淹没了老周的叹息。

张铁山注意到送检的试块模具底部粘着可疑的蜡状物——那是质检员小王惯用的伎俩，在试块成型前涂抹石蜡以降低吸水率，让强度检测虚高10MPa。

3. 暴雨前奏港商代表陈先生的奔驰S600碾过工地泥潭时，张铁山正蹲在搅拌站旁啃冷馒头。

他听见副驾驶上的林总用粤语抱怨："台风预警？

李老板说过要在大陆搞新验收标准......"搅拌机突然卡顿，张铁山瞥见材料科长将五袋标着"过期品"的水泥推进投料口。

那些水泥袋的封口处印着模糊的"1997-03"批次号，边缘沾着暗红色的油漆斑点。

"后生仔，看什么看？

"材料科长弹飞中华烟的烟灰，"这叫做资源再利用，林总从大亚湾核电站收的库存货。

"他皮鞋尖踢了踢散落的水泥："每吨省八十块，年底给你发双薪。

"4. 死神时速暴雨在19:37分砸向未封顶的楼体。

张铁山攥着气动扳手在53层平台狂奔，安全绳在湿滑的钢梁上拖出火星。

C区模板接缝渗出的泥浆呈现诡异的灰白色——正常C50混凝土该是青灰色，这是粉煤灰掺量超标的铁证。

"报告林总！

支撑杆位移报警！

"技术员小李的嘶吼在对讲机里炸响。

控制室内，林总正用红笔划去施工日志里的"风速预警"记录："告诉香港那边，我们提前两小时完成顶升！

"张铁山的右耳突然捕捉到高频颤音——那是钢筋在超负荷下的呻吟。

他扑向最近的支撑架，发现本该首径32mm的预应力筋竟缩水到28mm，螺纹间隙塞着拧成麻花的铁丝。

"停顶升！

要坍了！

"张铁山的吼声被雷声绞碎。

六号支撑杆在众人注视中缓缓弯曲，螺栓弹射的轨迹在暴雨中拉出银色残影。

他的左手无名指卡进变形的钢槽，鲜血顺着模板接缝渗入正在凝固的楼板。

5. 血色手术台深圳市二院手术室的无影灯下，张铁山听见器械盘里的骨锯嗡嗡作响。

工头老马的声音穿透麻醉剂的迷雾："......就说他自己违规操作，工伤认定最多七级......"主刀医生的手术刀忽然停顿："这创面不对，钢筋切口有二次拉伤痕迹。

"护士翻开病历本："送诊记录写的是模板挤压伤，但患者手部明显是被剪切力......"老马塞过去的红包被推了回来："我是香港大学医学院毕业的，伪造病历在我这里行不通。

"张铁山在意识模糊前最后看到的，是医生胸牌上"林文杰"三个字的反光。

6. 沉默的钢模板事故调查组的黑色奥迪驶离后，林总在办公室焚烧施工日志。

火光映出他手腕上的劳力士迪通拿——表盘背面刻着"李兆基赠1997.7.1"。

"这个拿去。

"林总将染血的钢模板碎片扔给材料科长，"熔了重铸成支撑杆，用在东莞那个商品房项目。

"碎片边缘粘着半片指甲，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与此同时，张铁山在"蜂巢"板房用残存的右手抠挖床板。

老梁临死前塞给他的水泥袋残片被藏在夹层里，上面"大亚湾核电站专用"的铅印正在褪色。